望北城的夯土声还在冻土上震荡，万里之外的洛邑城，却已被另一种喧嚣填满。
午时的阳光穿过洛水的薄雾，洒在巍峨的城门楼上。
燕王燕丹的车队终于抵达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，溅起细碎的水花。
与北疆的冰天雪地不同，中原的初春已带着湿润的暖意。
道旁的柳树抽出了嫩黄的新芽，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水汽。
蔺相如坐在摇晃的马车里，撩开窗帘望着这座周王朝的都城。
高大的城墙斑驳着岁月的痕迹，朱雀大街上车马如龙。
穿着各式服饰的行人摩肩接踵，既有佩着剑的武士，也有摇着折扇的文士，连挑着担子的小贩都带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。
比起燕都的肃杀，这里更多了几分沉淀千年的雍容。
再次回到洛邑城，蔺相如感慨万千。
昔日他在此求学时身份低微，如今身为云领外交部长，地位已堪比小国大夫。
“先生，燕馆到了。”车外传来养由基的声音。
蔺相如推门下车，只见一座飞檐翘角的府邸立在街旁，门楣上挂着“燕馆”的匾额。
周国礼部的官员已候在门前，拱手笑道：“燕王殿下，蔺先生，苏先生，一路辛苦。馆内已备下热水与膳食，且先歇息片刻。”
燕丹微微颔首，目光扫过众人：“苏相，蔺先生，一同入内吧。”
苏秦拱手应道：“臣遵旨，王上先行。”
蔺相如连忙侧身礼让，语气恭敬：“王上、苏相先请，臣随后便至。”
待燕丹、苏秦及一众大臣将军踏入馆内后，蔺相如才与养由基紧随其后。
刚安置好行李，还没有一盏茶功夫，外面便响起了访客的通报声。
先是赵国使者带着邯郸特产登门，言语间反复强调“燕赵唇齿相依”，句句试探燕国对盟主之位的态度。
紧接着，魏国大夫送来新酿的美酒，闲聊时有意无意透露“齐王近日与多国使者密谈”。
不到半个时辰，楚、韩、齐等国使者竟来了七八拨。
杯盏交错间，所有话题都绕不开即将召开的联盟会议。
蔺相如随燕丹、苏秦应付着各方试探，心中已对局势有了清晰判断。
待送走最后一批客人，苏秦率先开口：“王上，诸国虽皆言联盟，实则各怀鬼胎。这几日，明争暗斗怕是少不了。”
燕丹捧着温热的茶盏，眉头微蹙：“本王在路上便听闻，盟主之位争执最烈。蔺先生可知具体情形？”
蔺相如沉吟片刻，缓缓道：“方才赵国使者透了些口风，目前有三人呼声最高。其一为齐王田建，仗着齐国富庶、兵甲充足，拉拢了韩、魏两国，声势最盛；其二是秦王异，虽年轻却手段凌厉，秦国与异族交战多年，军中悍将云集，又有晋国暗中支持，底气颇足；其三为楚王芈槐，凭借南方诸国拥护，称楚国地大物博可充后勤支柱，也想争夺盟主之位。”
苏秦补充道：“臣听闻，昨日几国使者在酒肆争执，险些动手。齐国骂秦国‘穷兵黩武’，秦国斥齐国‘纸上谈兵’，楚国则笑二者‘不识天时’，闹得不可开交。”
燕丹失笑摇头：“尚未结盟便已如此，若真合兵一处，怕是更难协调。”
蔺相如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，正是刚收到的密报，“不止盟主之位，统帅人选亦有争议。秦国推荐尉缭，称其曾大破西戎；齐国推举田忌，言其马陵之战威名远播；楚国则力挺项燕，说他熟知山地作战…。各方都想让自家将领掌兵，这统帅之位，怕是比盟主还难定夺。”
窗外传来街面的喧嚣，隐约能听到小贩叫卖“稷下学宫明日开议”的声音。
苏秦走到窗边，望着远处掩映在松柏中的学宫，继续道：“还有出兵与后勤的问题。诸国商定每家出三五万兵马，合兵约有五六十万。但谁当先锋、谁殿后，至今未有定论。有人提议兵分三路：西路攻狼居胥山，中路直插异族王庭，东路扼守草原入口，可三路兵力如何分配，又成了新的争执点。”
燕丹追问，“后勤呢？粮草若是跟不上，再多兵马也是空谈。”
苏秦叹了口气，语气凝重：“这正是最棘手之处。楚国、吴国、蜀国虽愿承担三成粮草，但中原去年遭了蝗灾，秦国、晋国的粮仓本就吃紧；齐国虽富，却想让各国按兵额分摊粮费；南方诸国又觉得‘北疆战事，中原应多担责’，吵了几日都未有结果。方才韩国使者偷偷告知，联军粮秣最多只够支撑两月，若是再议不出章程，怕是不等异族打来，联军先自乱阵脚了。”
燕丹心中一动，目光望向蔺相如，他深知云领粮草充足。
蔺相如会意，当即道：“王上放心，云领愿额外为燕国提供一部分粮食与物资，全力支持联盟抗胡。”
燕丹面露喜色，语气带着感激，“那便太好了！此番多谢王弟凡多费心，本王愧不敢当。”
正说着，馆役再次通报：“王上，先生，稷下学宫派人送来了明日的议程。”
苏秦接过议程单，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十条议题。
从联盟章程到兵马调度，条条都直指核心利益。
他指尖划过“盟主选举”四字，抬头看向燕丹：“王上，明日的会议，燕国的立场需尽早定夺。依臣之见，盟主之位暂且不争，但统帅人选，需力挺一位能服众且知兵的将领。否则几十万联军，便是一盘散沙。”
燕丹点头认同：“苏相所言极是。明日议事，我燕国便以‘合纵抗胡’为首要目标，多促成共识，少纠结虚名。”
夜色渐浓，洛邑城的灯火次第亮起，将朱雀大街照得如白昼。
各诸侯国的驿馆内，使者们仍在秉烛夜谈，或密商联盟，或盘算利弊。
稷下学宫的飞檐在月光下沉默矗立，仿佛早已看透了这千年未变的权力博弈。
而此时的望北城，寒星已缀满夜空。
谢凡站在刚砌好的城楼上，望着远处工地上跳动的火把，尚不知晓洛邑城的暗流涌动。
他手中摩挲着北伐的军令，只等着明日卯时。
让北疆的风雪，先为这场即将席卷天下的大战，吹响第一声号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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