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一个‘当仁不让’！”
“吾弟云长所言甚妙。”
“毕竟你我兄弟三人，在张角那妖道发动的黄巾叛乱席卷天下之时，自发招募乡勇义军平定叛乱。”
“也没想过是不是有人求咱们、会不会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感激。”
“所求之事，只是为江山社稷、为天下苍生尽一份绵薄之力。”
易县之外的夜色中，听到自己两位弟弟的言论，刘备心有触动，再转过头来看向关、张二人，倒也没有藏藏掖掖，开门见山道：
“实不相瞒二弟三弟，关于此次自行前往青州，帮助孔文举公平定黄巾之乱，云长所言只是其一。”
“其二则是咱们兄弟三人，真不能继续耗在这幽州之地了。”
刘备一言落地，张飞黝黑的脸上露出几分疑惑之意。
而红脸美髯大汉则是虎目微眯，试探性开口道：
“兄长之意，是伯圭将军…”
对此刘备不置可否，只是悠悠然发出一声长叹，旋即语气难掩伤感：
“然也！”
“当年我刘备与伯圭为同窗，也曾见过、知晓公孙伯圭意气风发，心中忠君报国、扶大厦于将倾的鸿鹄之志。”
“奈何如今那少年伯圭，似乎已成了于师门之前，抱剑远赴边塞、决意为朝廷护住边陲疆域的故人，再也未曾回来过。”
“似有故人抱剑去，不肯归、也不能再归呐。”
说完这几句，刘备眼角在黑夜中泛起几丝泪光，也不再去看关、张两位兄弟，只是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高楼灯火依稀的易县城池：
“备也知道，有些事不怪伯圭。”
“唯怨我汉家时运不济，至如今时事艰难、时事糜烂，国祚倾颓，汉家法度尽失。”
“君不君、臣不臣、将不将、相不相，王侯不在天子而在个人，乱世至矣…”
随着刘备这通肺腑之言，兄弟三人又齐齐陷入了沉默之中。
张飞虽然依旧没有理解，自己这两位哥哥在打什么哑谜。
为什么又从圣人老爷说的“当仁不让”，转到了与自己颇为对胃口的白马将军公孙瓒身上了。
但自家大哥都已经伤感到这个地步了，他也不好再插科打诨影响刘备心情。
而已经开始精读《春秋》的关羽，则是清楚刘备心中伤感的来源所在，也知道自家大哥所言“兄弟三人不能再耗在幽州”的深层次原因。
倒也不是什么哑谜。
只因感念曾经情谊，借涿县之地给兄弟三人暂且“客居”。
还时不时送来些军械粮草，帮助刘备维持麾下从讨董之战结束后，已经发展到两千余兵马的公孙瓒，出了大问题。
准确地说，是如今整个幽州，都出了大问题。
本来嘛，幽州本就是兄弟三人当初参与平定黄巾之乱的起兵之地。
如今涿县更是三弟张飞的家乡，也是哥仨结义之地。
对中原各州一直都称为“苦寒之地”的幽州，兄弟三人是有点特殊感情在的。
关东联军讨董结束后，刘关张三人虽然为了个“大义”，不小心卷入了袁家兄弟的内斗。
在洛阳跟着袁绍惨败了一场。
但好歹也算是借助那场举世瞩目的“讨董之战”，在天下人面前好好露了几次脸，积攒了不小的名望。
而有了名望，有了让天下人都知晓三人是“英雄豪杰”的基础，按照大汉的传统，便已经有了正儿八经被一州一郡的主官代表朝廷征召出仕的资格。
刘备原本的打算是，回到幽州后便去拜访幽州牧刘虞，也不求同为汉室宗亲的刘幽州，能高看自己多少，直接授予郡守、国相之类的官职。
只需对方看在自己于讨董之战中，确实立下不少功勋，堂堂正正为汉室出过力的功劳上。
给个县令、校尉之类的官身。
若为一县主官，便认真治理地方；若正式成为幽州军中一员，便好生操练兵马。
总之，不管是治理地方还是边塞军中效力，刘备都有自信，必能做出些成绩来，让幽州各级官府与士人，看到自己的能力。
最终一步步擢升，或协助幽州之地的主官治理地方，或统领边界兵马巡牧外族，稳定边疆。
如此也算是为自己心心念念的汉家江山，为汉室尽了力，也不枉兄弟三人当初起兵时“匡扶汉室”之志。
其实这也是按照正常的规则，大汉有识之士崭露头角，报效朝廷的路径。
只是万没想到。
如今的大汉各地，朝廷原有的法度与秩序早已崩塌，甚至已经成为了笑话。
刘备回到了幽州，仅是因为与公孙瓒关系极好，便被幽州州牧府排斥在外。
那位素有贤名的汉室宗亲刘虞，幽州之地掌管军政大权的州牧大人，甚至连见都不愿意见一下刘备这个同宗，只是派遣臣子问了一句：
“玄德公愿投效吾主，共襄大业否？”
刘备这个时候才彻底看清，幽州乃至大汉各地的官吏、被称为“诸侯”的这些大人们。
恐怕心底早已没有朝廷与汉室，没有任何维系朝廷原有秩序的心思。
只剩下为了自己一人之利、一人之权柄，为了自己能够把“土皇帝”位置坐得更稳，竭尽所能的争权夺利，排除异己。
如此想要靠着朝廷传统上的渠道，出仕为官，从军为将，纯粹为汉室、为朝廷效力，几乎已经不可能。
之所以要加一个“纯粹为朝廷效力”，自然是因为刘备在幽州，不是没有出仕的途径。
前提是他得投靠到刘虞或公孙瓒任何一方麾下，彻底认一人为“主公”，自此只为“主公”一人效力方可。
对刘备来说，此事是绝对不能接受的。
好家伙，我刘备是为了堂堂正正“效忠天子、效忠朝廷”才回幽州的。
如今为了当个官、入个仕，你们竟然叫我把“天子和汉室抛在一边，只为你们个人的事业考虑”。
从忠君报国，变成忠于某路诸侯、为天子之外的人效命。
这算哪门子匡扶汉室？
我刘备就算要出仕，要接受个一官半职，也得是正儿八经，受朝廷和天子敕令，为朝廷出力才行。
更要命的是，随着公孙瓒与冀州那边谈成了大生意。
刘备在幽州的处境越发尴尬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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