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. 爱欲与“看”的权力政治:爱欲与“凝视”密不可分。欲望的眼睛总是选择性的、赋值的、渴望占有的。这构成了最微观的权力关系。“被欲望着”可以是一种赋予价值的认可,也可以是一种被客体化、被吞噬的威胁。性别政治中的许多问题(如物化、骚扰),根源在于爱欲凝视中权力的不平等。
5. 在数字时代被“模拟”与“调节”的爱欲:今天,爱欲被社交媒体、算法和虚拟现实前所未有地中介、放大与调节。我们消费被精心编辑的“性感”图像,算法根据我们的点击推荐“可能喜欢的人”,VR技术承诺无需承担真实风险的沉浸式感官体验。爱欲越来越容易获得即时、安全、却高度虚拟的满足。这可能导致爱欲与真实身体、复杂他者、以及生命风险的必要张力被消解,爱欲退化为一种平滑的自恋式循环或可被精准管理的感官刺激。
第四节 转换:与爱欲的深渊共存,而不被其吞噬
如何面对这股既赋予我们生命热情、又可能将我们焚毁的内在力量?
1. 承认爱欲的“非我”性与巨大性:意识到爱欲不完全属于“我”,它更像一股流经“我”的古老力量。它比“自我”更强大、更古老。不以简单的道德评判(“好”或“坏”)来对待它,而是以面对自然力般的尊重与谨慎去觉察和引导它。
2. 在“融合渴望”与“自我护持”间寻找危险的平衡:全然拒绝爱欲的融合冲动,会陷入冰冷的孤立;全然放弃自我界限,则会在爱欲中溺亡。健康的爱欲实践,或许是在投身于融合的炽热时,依然保有一丝清醒的呼吸;在保有自我完整的同时,敢于向对方彻底敞开。这是一门需要终身修炼的、走在刀锋上的艺术。
3. 将爱欲的破坏性力量,转化为创造性的“升华”:如弗洛伊德所言,将爱欲的能量导向艺术创作、知识追求、社会建设等创造性活动。这不是对爱欲的否定,而是对其能量的高贵转化,让它在照亮私人关系的同时,也照亮更广阔的世界。
4. 区分“欲望”与“爱”,但不让它们彻底分离:欲望(爱欲)是闪电般的吸引与结合冲动;爱(如我们之前分析的“爱人”)是在闪电过后,在光亮中看清对方并选择共同建设的漫长工作。警惕只有欲望没有爱的空洞消耗,也警惕只有责任没有欲望的枯萎关系。 让爱欲成为爱的火焰,让爱成为承载这火焰的耐热容器。
5. 在虚拟满足的时代,保卫爱欲的“肉身性”与“风险性”:主动寻求那些需要真实身体在场、包含不确定性、需要耐心与勇气的相遇。爱欲真正的滋养,在于与另一个无法被算法预测、有温度也有缺点的真实身体的触碰与磨合,在于承担因此可能带来的心碎与狂喜。
最终,爱欲的考古学告诉我们:人类文明是一部试图管理这股火山能量的历史。我们建造神庙崇拜它(爱神),编写诗篇歌颂它(爱情),订立法律约束它(婚姻),发明哲学升华它(柏拉图),最终用符号驯服它(爱心)。
但爱欲,作为生命本身想要更多生命、想要超越自身界限的那声原始呐喊,始终在所有这些文明装置之下奔腾不息。它提醒我们,所有关于“爱”的温柔、理性、伦理的论述,其底部都涌动着这口灼热、黑暗、既带来生命也带来死亡的原始泉眼。
理解爱欲,就是理解爱何以既是我们最崇高的向往,也是我们最深的恐惧;既是我们创造意义的源泉,也可能是指向虚无的驱力。在这口深渊旁学会舞蹈,而不跌落其中,或许是“爱”赋予人类最艰难,也最伟大的天命。
(“爱的考古学” · 补遗 · 驱力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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