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三点,李建国家客厅里的光线依旧温和。老伴从卧室的旧衣柜深处,捧出一个长约四十厘米、宽约二十厘米的深色木盒。木盒表面没有华丽的纹饰,只有常年使用留下的温润光泽和几道浅浅的划痕。她将木盒小心地放在茶几上,打开盒盖。
里面,一双黑色的布鞋静静地躺在软布上。鞋面是结实的家织布,颜色已经有些褪败,靠近鞋尖的位置打着一块颜色略深的补丁,针脚细密。最引人注目的是鞋底,密密麻麻的针脚如同微型的蜂窝,每一个针眼都极其细小,纳线的走向规整而紧凑,透露出制作者倾注的心力与时间。鞋膛里,还塞着一张对折的、边缘已经脆化的泛黄纸条。
老伴用微微颤抖的手,将纸条轻轻取出、展开。上面是用毛笔写下的、略显稚拙却一笔一划极为认真的两行字:
“民国廿七年四月
敬赠前方将士”
陈砚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只布鞋,捧在掌心。鞋底的坚硬触感和那繁复到极致的针脚,让他仿佛能感受到,无数个深夜里,一盏油灯下,一位母亲或妻子如何弓着背,就着微弱的光线,用顶针和锥子费力地穿透厚厚的千层底,再用穿着麻绳的针,一针一针,将最坚实的祝福与期盼纳进去。每一个微小的针脚里,似乎都凝结着无声的呐喊与支持。
他忽然想起林岚在描述战场救护时,那句平静却沉重的话——“当年没麻药,只能用草药”。战士们在承受着身体极限的痛苦,而后方的百姓,则用这种看似微小、实则耗费心血的方式,分担着这场民族的苦难。英雄的故事里,不仅浸透着战士的鲜血,也编织着无数普通百姓密密麻麻、无声胜有声的“针脚”。
“这双鞋……”老伴的声音将陈砚从思绪中拉回,她用手背轻轻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水,“是俺娘……做的最后一双。鞋刚做好,还没等送出村,她就……就病倒了,没几天……人就没了。”
她的声音哽咽起来,努力平复了一下才继续说:“她闭眼前,拉着俺的手说……‘妮儿,这鞋……要是能送到咱战士脚上,让他们穿着去打鬼子……娘这辈子,就没白活……’”
陈砚握着这双沉甸甸的布鞋,感受着它所承载的未竟心愿与生命重量,一个想法瞬间变得清晰而坚定。他抬起头,目光扫过李建国夫妇,语气郑重:
“李叔,李婶。我有一个请求。我想把这双布鞋,还有刚才那块担架布,一起送到徐州会战纪念馆,放在赵振国团长和林岚卫生员的展区里。我们会在旁边立上说明牌,清清楚楚地写上您父亲李老栓抬担架的故事,和您母亲做这双军鞋的故事。”
他顿了顿,看着两位老人,声音更加恳切:“我们要让每一个参观的人都知道,当年的抗战,是咱们全民族的事。前线的将士在流血,后方的百姓,也在用他们的肩膀,他们的双手,他们的心,撑着这片天。”
李建国夫妇对视了一眼,眼中都涌动着复杂的情感,有对父母往事的追忆,有对物品的不舍,但更多的是一种心愿得偿的释然与欣慰。李建国用力地点了点头,声音浑厚:
“中!俺看中!陈老师,就按你说的办!俺爹俺娘要是地下有知,知道他们做的事,能和赵团长、林医生这样的英雄摆在一起,让后辈们都看见,他们指定……指定高兴得很!他们那辈子人,没啥大念想,就巴望着后人能记住,当年老百姓和当兵的,是一条心,是一股绳!”
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。陈砚拿出相机,调整好光线和角度,极其认真地为这双承载着一位母亲最后心愿的布鞋、那块浸染着英雄鲜血的担架布,以及那本记录着珍贵瞬间的旧相册,拍摄了多张高清照片。他要确保这些影像能最大限度地还原历史的质感。
看着取景框里的这些物件,陈砚在心中暗暗立下誓言:
“必须把这些细节,原原本本地写进书里。要让赵振国、林岚的英雄壮举,和李老栓夫妇这些普通百姓的默默奉献,永远地绑定在一起,共同构成那段烽火岁月最完整、最动人的记忆。他们本就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。”
他当即给张研究员发去了信息,简要说明了新发现的珍贵展品——李老栓的担架布和其妻临终前制作的军鞋,以及它们背后所代表的深厚军民鱼水情。
张研究员的回复迅速而充满热情:
“太好了陈老师!这简直是意外之喜,是极其重要的补充!我们立刻着手调整‘禹王山守护者’展区的布局,增设一个‘人民的力量:百姓支援’辅助板块。将这些实物与故事结合展示,能够最直观地告诉每一位观众,没有千千万万普通民众的倾力支持,就没有抗战的最终胜利!感谢您和李老先生一家的无私奉献!”
放下手机,陈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。历史的拼图,正在一片片变得更加完整。这些来自民间的、带着体温的记忆,如同最坚实的基石,托举着那些英雄的名字,共同铸就成了民族精神不朽的丰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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