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四十二章 拉歌
军训第八天，清晨的集合哨声比往常晚了半小时。当三连的学员们睡眼惺忪地列队时，惊讶地发现秦教官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。
“今天上午，训练暂停。”秦教官的声音依旧干脆，但少了往日那种刀锋般的锐利，“上级通知，各连队组织拉歌交流活动。”
队伍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，几个男生甚至偷偷击了下掌。
“地点就在东大操场，以连为单位围坐。可以唱歌，可以表演节目。”秦教官补充道，嘴角似乎有极淡的笑意一闪而过，“但纪律不能散，坐要有坐相。”
当各连队以圆形围坐在操场上时，那种训练时的紧张感确实消散了大半。九月的阳光正好，不烈不燥，照在一片片迷彩服上，竟有了几分青春电影的画面感。
活动由营部一位文质彬彬的指导员主持。他拿着简易扩音器，笑容可掬：“同学们辛苦了！这几天训练很扎实，营部领导都看在眼里。今天咱们放松放松，展示展示才艺！”
第一支歌是从七连开始的，一首《打靶归来》唱得虽不算整齐，但气势很足。接着各连队像是打开了闸门，《团结就是力量》《咱当兵的人》……一首接一首，声浪此起彼伏。有连长带头指挥，手臂挥得有力；有男生排自发组成和声，居然有模有样。
气氛越来越热。突然，三连隔壁的四连教官——一个精瘦黝黑的中士——大步走到圆圈中央。
“同学们！”他声音洪亮，“光唱歌不够劲儿，我给大家打套完整的军体拳助兴！”
掌声雷动。只见那位教官深吸一口气，眼神瞬间变得专注。起势、弓步冲拳、穿喉弹踢……一招一式，快时如疾风，定时如磐石。和学生们练习时的分解动作完全不同，完整的军体拳在他手中行云流水，拳风猎猎，最后一个收势干净利落，面不改色。
“好！”喝彩声几乎掀翻操场。
受到鼓舞，各连开始有学生主动站出来。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代表五连唱了首《我的祖国》，虽然声音紧张得有些发抖，但那份真诚赢得了热烈的掌声。接着，八连两个女生表演了段简单的战术手势舞，创意十足。
林婉正跟着大家鼓掌，忽然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。回头，是辅导员周老师，不知什么时候猫着腰从外围挪到了她身边。
“林婉，”周老师压低声音，眼里闪着期待的光，“咱们连还没出节目呢。你的资料我可都看过，舞蹈钢琴都会，怎么样，给大家露一手？”
周围几个女生听见了，都转过头来，眼神亮晶晶的。
林婉看了看现场气氛——教官们在笑，同学们在闹，阳光下的绿茵场像个巨大的派对现场。那种拘谨的、属于好学生的矜持忽然就散了。
“行啊。”她爽快地点点头，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。
在众人的注视中，林婉走到圆圈中央。摘下了作训帽，两条精心编着的麻花辫如瀑布般垂在腰间，在阳光下泛着乌黑的光泽。
没有音乐，没有预告。林婉只是微微调整呼吸，然后脚尖轻点，一个优雅的旋转拉开了舞蹈的序幕。
是新疆舞。手腕的翻转如天鹅引颈，颈部的平移带着异域的风情，步伐轻快而富有节奏。即使穿着宽大的迷彩服，也掩不住她身体的柔韧和律动感。每一个眼神的流转，每一次指尖的颤动，都恰到好处。
全场先是静了一瞬，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。
跳了大约半分钟，人群中突然站起另一个女生，小麦色皮肤，五官深邃，是典型的新疆美人。她边鼓掌边快步走进圆圈，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大声说：“这是我们家乡的舞！我会跳！”
话音未落，她已经加入了林婉。两个女孩，一样的迷彩服，一样的年轻脸庞，却跳出了不一样的韵味。后加入的女生动作更加奔放，旋转时仿佛真的飞扬起来。
“好！有音乐更好！”周老师忽然想起什么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——作为辅导员，他是少数被允许在训练场携带手机的人。他快速翻找，还真找到了一段新疆民歌的伴奏。
音乐从手机扬声器流淌出来，质感一般，但足够了。
这下真的点燃了全场。两个女孩相视一笑，默契地随着音乐调整节奏。林婉的舞蹈更侧重柔美和技巧，新疆女孩则充满野性与欢乐。一柔一刚，竟奇妙地和谐。
其他连队的学生们纷纷站起来围观，不少人跟着节奏拍手。有男生吹起响亮的口哨，被各自的教官笑着制止，但眼里的赞赏藏不住。
而在三连队伍的最后方，秦教官背着手站着。他的表情依旧是惯常的严肃，但若有人仔细观察，会发现他紧绷的下颌线放松了些许。目光落在场地中央那个旋转的身影上，看着她飞扬的长发，看着她跳舞时脸毫无负担的笑容。
那眼神里有惊讶，有欣赏，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——像坚冰在春风中悄然融开的第一道缝隙。他看着她，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女孩，不仅仅是那个动作标准、意志顽强的学生，更是一个会在阳光下肆意舞蹈的、鲜活生动的灵魂。
音乐达到高潮，两个女孩同时完成最后一个旋转动作，相视而笑，额头都有细密的汗珠。掌声如潮水般涌来，久久不息。
林婉微微喘息着回到自己的位置，几个女生立刻围上来递水、扇风。新疆女孩被自己连队的同学簇拥着，隔空朝林婉竖了个大拇指。
活动继续，又有其他节目上场。
中午解散时，去食堂的路上，同学们还在谈论那段舞蹈。
“林婉你也太深藏不露了吧！”
“跳得真好，没想到军训服也能跳出这种感觉。”
林婉只是笑笑，当她走过教官们集合的区域时，余光瞥见秦教官正在和四连教官说话。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，转头看了一眼。
很短的一瞥。他什么也没说，很快又转回去继续谈话。
但林婉看见了，那双总是冷峻的眼睛里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。
像星子落入深潭，很轻，很快，但确实存在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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