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3 年二月初二,龙抬头的清晨,县城的主街飘着股炒豆子的焦香。剃头摊从街头摆到街尾,每个摊位前都挂着张红纸,写着 “剃龙头,一年顺”,师傅们握着剃刀,在磨石上 “沙沙” 打磨,等着来剃 “龙头” 的人 —— 按习俗,这天剃头发,能讨个整年顺遂的好彩头。巷口的杂货铺前,老板娘正用大铁锅炒豆子,黄豆、黑豆混在一起,炒得 “噼啪” 响,装在粗布兜里,五分钱一小包,孩子们围着摊位,攥着零钱,吵着要 “吃龙豆,不害痘”。
麦秋赶着老灰驴,车斗里铺着块干净的蓝布,上面摆着两样品:十个麦秸挂饰编得紧实,红麦秸绕着 “福” 字,边角用细麻绳收了边;五个腌菜礼盒裹着新印的牛皮纸,贴着重描的白菜标签,是张大妈和李婶昨天连夜赶制的。阿黄跟在车旁跑,早上刚给它梳了毛,黄棕色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光,路过炒豆子摊,还停下来嗅了嗅,被麦秋喊了声 “阿黄,走了”,才恋恋不舍地跟上,尾巴却还摇着,像是在回味豆子的香味。
“今天跟李主任谈新订单,两百个挂饰、一百五十个礼盒,供乡镇供销社,要是成了,今年的收入就稳了。” 麦秋一边念叨,一边拍了拍驴脖子,老灰驴打了个响鼻,蹄子踩在刚扫过的路面上,没了积雪的路轻快多了。昨天李主任在电话里说 “带样品来,要是质量过关,就签合同”,挂了电话,麦秋连夜检查样品,张大妈摸着挂饰,反复说 “编得再密点,别让李主任挑出毛病”,现在手里的样品,每个挂饰都比平时多编了三圈麦秸,就是怕出岔子。
县供销社的红砖楼前,几个人正排队等剃头,看到麦秋的驴车,有人笑着打招呼:“麦秋,来谈生意啊?今天龙抬头,剃个龙头再去,顺顺利利!” 麦秋笑着摆手:“不了,李主任等着呢,下次再剃。” 他把驴车拴在门口的槐树下,阿黄蹲在驴旁,乖乖地看着行李,不吵也不闹。
走进供销社的办公区,一股墨水和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。走廊的墙上贴着 “抓生产,促供销” 的标语,木质文件柜靠在墙边,柜门上的油漆掉了大半,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。李主任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,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 “沙沙” 的写字声。
“李主任,俺来了。” 麦秋轻轻推开门,手里捧着样品,小心地放在办公桌的一角 —— 桌上摆着本翻开的账本,蓝黑墨水写的数字密密麻麻,旁边放着个搪瓷杯,杯沿沾着点茶渍,印着 “先进工作者” 的字样。
李主任抬起头,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,穿着藏蓝色中山装,头发梳得整齐,看到麦秋,指了指对面的木椅:“坐,样品带来了?俺看看。” 他放下手里的钢笔,接过麦秋递的挂饰,手指捏着麦秸的缝隙,眉头慢慢皱了起来。
麦秋心里一紧,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—— 他看到李主任的手指在挂饰的缝隙处划了划,那是张大妈特意收紧的地方,难道还是松了?“李主任,这挂饰俺们编得比平时密,麦秸也是选的优质白麦秸,不容易断……”
“密是密了点,但这缝隙还是有点大。” 李主任把挂饰放在桌上,又拿起个腌菜礼盒,翻来覆去看了看,“礼盒的牛皮纸边角没裁齐,贴标签也歪了点,乡镇供销社的人讲究,看到这样的包装,说不定会退回来。”
麦秋的脸有点发烫,赶紧解释:“李主任,这是俺们连夜赶的样品,包装俺们下次肯定改进,裁纸会更齐,标签也会贴正,您放心,绝不会出这样的问题。” 他想起张大妈编挂饰时,手指被麦秸磨出的红印,李婶贴标签时,拿着尺子比了又比,心里又急又委屈,却不敢争辩 —— 李主任是关键客户,要是订单黄了,村里的收入就少了一大块。
李主任没说话,拿起钢笔,在纸上划了划,像是在犹豫。办公室里静得能听到窗外的剃头摊传来的笑声,麦秋的手心冒出了汗,阿黄还在门口等着,他甚至能想象到阿黄乖乖蹲在驴旁的样子,心里只想着 “千万别黄了”。
正在这僵持的时候,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,伴随着孩子的笑声。门被推开,供销社的会计王大姐牵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走了进来,男孩穿着件红色的小棉袄,手里攥着包炒豆子,看到麦秋,躲在王大姐身后,好奇地探出头。
“李主任,这是俺家小子,非要跟来,说想看看您办公室的鱼缸。” 王大姐笑着说,刚要把孩子往身后拉,男孩却突然眼睛一亮,挣开她的手,朝着门口跑了过去 —— 阿黄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门口,正趴在门槛边,看到男孩跑过来,也不躲,反而摇着尾巴,慢慢站起来。
“狗!” 男孩小声喊着,停下脚步,怯生生地伸出手,想摸阿黄的头,又有点不敢。阿黄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,轻轻往前凑了凑,把脑袋递到男孩手边,绒毛蹭过男孩的手心,软乎乎的。男孩 “咯咯” 笑了,胆子大了些,用小手轻轻摸着阿黄的耳朵,阿黄温顺地眯起眼,尾巴摇得更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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