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1 年的绿皮火车,车厢里拥挤混乱,座位底下塞着行李,过道里摆着小马扎。
好在杨帆买的是卧铺票,他睡在最上层,把帆布包枕在头下,里面的现金和地图隔着布都能摸到轮廓。
车轮碾过铁轨,发出「哐当哐当」的响声,像敲在他心上。
绿皮车咣当了两天两夜,烟味、泡面味、孩子的啼哭搅在一起,像一口煮糊了的粥。
杨帆半梦半醒之间,总能看见那只从门缝里伸进来的小手。
虎口带着淤青,掌心却托着一团烫手的红薯。
一夜颠簸,天快亮时火车到了清河县邻市。
杨帆转乘大巴,又晃了三个小时,才在中午时分踩上清河县的土路面。
西北小县,站前广场停着几辆拉客的三蹦子。
空气混着煤渣和黄土,猛地吸一口,像把故乡的尘土咽进肺里。
十二年前,他拼死逃离了这里,今天,他得自己走回去。
县城不大,一条主街从头走到尾,两边全是低矮的砖房,墙上贴着「收山货」「修摩托」的红漆广告。
县城北口有一家旧摩托行。
老板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,蹲在门口擦一辆旧嘉陵 70。
他在门口听了一会,听人家喊他老烟头,才走了进去。
「小伙子,看啥车?」老头抬头看他,目光扫过他的帆布包。
「这摩托刚收的,去年才换的发动机,五百块,很划算。」
杨帆摇了摇头,换了口音,「难怪我爹说你老烟头做生意不厚道。」
「你爹是谁?」听口音不是生瓜蛋子,老头跟着嘿嘿笑了起来。
「你看不出来?」杨帆笑了笑。
「看出来了,有点不大敢认。」老头赔着笑,一脸的褶子。
三百块又指着铺子里挂着的一把柴刀:「连这把刀一起。」
「四百。」老烟头搓了搓手,「少了可就亏大了。」
「就三百,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车都是从哪来的。」
老头尴尬地笑了笑,把刀递给他,「你要这刀干啥?收山货可用不上这刀。」
「山里有野猪,防身。」杨帆接过刀,用布裹了,藏在摩托座位底下的储物格里。
他知道,这刀不是防野猪的,是防人的。
杨帆把兜里卷成筒的现金递过去,老头用拇指蘸着唾沫数了两遍,才对着他咧嘴笑。
接着,他去了县城的山货市场,买了半麻袋板栗和核桃,装在摩托的侧筐里。
又找裁缝铺买了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工装,当场换上。
最后,他在杂货铺买了副假胡子,沾在下巴上,再抓了把灶灰,往脸上和头发上抹了抹。
镜子里的人,瞬间从干净的学生,变成了常年跑山路、晒得黝黑的货郎。
他跨上车,油门一拧,「突突」两声,车子喘着粗气冲进尘土。
出县城四十里,路就窄了,柏油变成碎石,碎石又变成黄土。
两边山越来越高,像两堵沉默的墙,把天光夹成一条缝。
杨帆没有直奔王家庄,打草惊蛇的亏,他上一世已经吃过。
他沿着山道慢吞吞地晃,逢集就停,蹲在路边,用半生的土话和老乡们攀谈。
「老哥,今年核桃啥价?」
他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,让舌头习惯卷起的调子。
「核桃没有了,干木耳收不收?我婆姨在山里摘得干净。」
「你这木耳可比王家庄的差远了。」
老乡脸一黑,「你跑王家庄够你油钱不?王家的人一个个心黑得很,敢过去不扒你一层皮!」
「听说他们村的腊肉不错,都是野山猪,劲道得很。」
「那你这一回可能要跑空了,王家庄王大麻子家过几天要办喜事,他们家今年的腊肉都得用来办席面了。」
杨帆笑笑,递了一根卷烟:「啥喜事啊,咱得过去沾沾。」
烟是县城买的卷烟,五块一大包,粗糙却带劲。
「他家傻儿子娶媳妇呗,听说花了 3 万块钱买了个媳妇。」
「3 万块钱,他能有那钱?」杨帆佯装吃惊。
「那可不,王大麻子心黑。」老乡撇了撇嘴,压低声音,「谁不知道他家傻儿子不行,指不定是王大麻子给自己找的媳妇咧。」
「啧啧,3 万块钱能买 3 个媳妇了,我得去看看,娶的是啥天仙。」
抽完一支烟,他把烟头在鞋底碾碎,随手撒向路边的草丛。
第二天傍晚,他在老鸦岭脚下的小河边过夜。
河滩全是鹅卵石,水声哗啦啦,像替他数着旧账。
他在小河边用树枝撑起一个简易蚊帐,躺在摩托车上凑合了一夜。
月亮挂在对面的山尖,像一盏冷白的灯。
把砍刀压在胳膊下,杨帆心底的慌乱才稍稍安定。
山里有狼,也有比狼更狠的东西。
半梦半醒之间,他听见远处有女人的哭声,细细的,被山风撕得断断续续。
他猛地坐起,冷汗顺着脊梁往下爬。
那声音太像巧儿当年被打的夜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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