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话锋微转，语气依旧温和得体，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一个有趣的校园话题，“说起来，我最近偶然听到一个颇为有趣的传闻。据说在一年级的魔法理论课上，有一位新生提出了某种……截然不同的见解，认为现代魔法过于依赖固定的公式和繁琐的术式结构，反而失了与天地本源能量直接共鸣的真谛，推崇一种……嗯，‘感其性，顺其势’，更为自然流畅的方式？”
他冰蓝色的眼眸专注地注视着楚离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与纯粹的学术探究意味：“不知为什么，我总觉得，能说出这样……独特而发人深省观点的人，应该就是你了。很精彩的论述。”
楚离迎上他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，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，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自嘲：“看来真是好事不出门，坏事传千里。我这点课堂上顶撞导师的劣迹，竟然都传到日理万机的银朔会长这里了？真是令人……倍感意外。”
话语里听不出半点惊惶或荣幸，反而有种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关注的随意。
银朔轻轻笑了笑，那笑容完美得如同经过最精确的计算：“顶撞？不，我认为那并非劣迹。不同的声音，往往是打破僵化、促进学术进步的最宝贵源泉。只是……”
他微微前倾，声音压低了些，带着亲和力，“你的观点确实非常特别，甚至有些……过于超前。这让我不禁有些好奇，拥有如此独特视角的你，对于圣蒂利安学园本身，对于……嗯，比如眼下血族与人类这种微妙共存的现状，又是如何看待的？”
他的问题看似随意闲聊，实则精心设计，用词优雅含蓄，表面是关心学妹的看法，探讨学术，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试探她的立场、她的认知深度，以及她背后可能代表的未知势力或古老理念。
楚离岂会听不出他那华丽辞藻下的弦外之音？她并未立刻回答，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，轻轻拂过面前古籍粗糙的纸页，然后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清水，轻轻抿了一口，目光仿佛透过了图书馆斑驳的窗棂，投向了更遥远、更虚无的时空。
“天地不仁，以万物为刍狗。”她缓缓开口，吐出的却是字正腔圆、蕴含着独特道韵的古汉语，声音空灵而带着某种神秘的韵律，仿佛古老的箴言在空气中回荡。
随即，她又用本地语言，以一种极其平淡的语调简单解释道：“这是我们家乡的一句老话。大意是说，至高的大道——或者你们理解的创世神明——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，并无偏私偏爱。共存？对立？不过是不同生命形态在漫长的时间洪流中，依据自身禀赋做出的不同生存选择罢了。如同山川间的江河溪流，途径各异，波澜不同，但最终，或许都归于同一片海洋。”
顿了顿，继续用那种充满东方哲思隐喻的方式说道：“强求一律，反失其真性。顺其自然，或能窥见真正的篇章。至于这学园……”
她笑了笑，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极淡的、仿佛超脱物外的审视，“不过是一个试图模拟外界风雨、维系某种脆弱平衡的小小鱼塘罢了。至于成效如何，能维持多久……”
她恰到好处地停下，留下无尽的遐想空间，仿佛答案早已不言自明，又或者根本无需答案。
银朔脸上那完美的笑容依旧无可挑剔，但冰蓝色的眼眸深处，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、几乎难以捕捉的波动。楚离的回答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。
没有预想中人类可能抱有的激进批判或恐惧，也没有血族常有的傲慢与优越，更没有天真烂漫者不切实际的和平幻想，或者对任何一方的明显偏袒。
而是一种……更超然、更客观、也更难以捉摸的视角。一种近乎冷漠的、平静审视。
仿佛她并非局中人，而是一个置身事外的、来自更高维度的观察者，在冷静地评论一件与自身并无切身关系的实验。
那些充满异域哲思的古老隐喻，他虽不能完全理解其深意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某种深奥的、超越了种族纷争和现有魔法体系认知的、对世界本源的思考。
这种感觉，异常陌生，却让他那古老而沉寂的心湖，第一次因为一个看似普通的“人类”少女，泛起了细微却真实的涟漪。
“很……独特的见解。”
银朔沉默了片刻，才缓缓开口，语气中少了一丝公式化的温和，多了一抹真正的探究，“你的思维方式，与我们……似乎截然不同。”
他罕见地用了“我们”这个词，将自己归入了某个集体，而与楚离区分开来。
楚离放下水杯，站起身，准备离开。这场互相试探的对话，于她而言已无更多价值。她需要的是信息，而非与一位心思深沉的纯血贵族进行哲学辩论。
“或许吧。”她淡淡道，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衣角，“世界很大，宇宙浩渺，并非只有一种认知世界的方式。”
就在她转身欲走之时，银朔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，温和依旧“看来，你似乎在这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，寻找着什么特别的东西。这里的藏书虽多，但你要知道，许多真正的秘密，往往并不记录在这些轻易就能被翻阅的纸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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