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岂会不知雷聪的心思?那支藏在袖中的簪子,从他踏入精品坊起便泄露了他的秘密。
虽不愿阿朵与这锦衣卫牵扯过深,但想到此去一别,山高水远,终究还是心软做了这个顺水人情。
雷聪随我回府,与岳父、韩千总见礼后,目光便似被磁石吸住般,胶着在阿朵身上。
“我说雷千户,”阿朵率先打破沉默,“我脸上有金子不成?每次见你都这般盯着看。”
雷聪喉结微动,声音比平日软了三分:“阿朵姑娘,在下与你也是老相识了。听闻明日便要返程,特来送行。”
“你们这些人,进了京城怎么都变得文绉绉的?”阿朵扶着桌沿起身,红裙旋成一朵扶桑花,“雷千户,当初在苗寨拿绣春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气势哪去了?”
雷聪脸色微变,竟露出几分少见的窘迫:“误会……都是误会。”
我适时举杯打断:“天色已晚,这饯行酒再不喝,可要辜负这一桌好菜了。”
岳父起身告辞:“贞儿和孩子那边还需照看,瑾瑜,你定要陪好诸位。”
待长辈离去,席间气氛顿时松快许多。这几载大明岁月,早将我这个滴酒不沾的现代人,磨成了能饮三杯的官场老手。
“韩千总,干!”我举杯相敬,“边军弟兄的辛苦,李某都记在心里。”
“圣上还没忘了兄弟们……”韩千总仰头饮尽,眼圈微红,“末将等死而无憾!”
又转向雷聪:“这杯敬你。思州种种,还未好好谢过。”
最后对阿朵举杯:“阿朵妹妹,愿你此行一路顺风。”
酒过三巡,月上中天。雷聪起身告辞:“宵禁将至,雷某先行一步。”
不料阿朵摇摇晃晃追到院中,在月光下仰头看他:“雷聪,万民伞的事……多谢你。你,很英雄。”
这话像支利箭,猝不及防刺穿锦衣卫的铠甲。雷聪猛地转身,声音发紧:“阿朵,雷聪并非你想象的那样……”他慌乱取出那支锦盒,塞进阿朵手中,“苗寨种种,以此赔罪。”说罢竟逃也似的没入夜色。
阿朵捏着簪子回到堂前,醉眼朦胧地轻笑:“雷聪……有点意思。”
见她醉得厉害,我只得安排她在厢房歇下。待安置好众人,趁着月色溜出府门。
钦差身份令我免受宵禁所限。我直奔诏狱——向昱此人关系重大,若如王衡般“突发恶疾”,一切谋划都将付诸东流。
诏狱门前,竟见雷聪按刀而立。原来他根本没醉,是特地回来夜巡。
“李大人何事?”他皱眉问道。
“奉旨与你共审向昱。”我亮出底牌,“今日面圣请旨,明早旨意便到。不过今夜我必须见到向昱,以免节外生枝。”
“这不符合规定”雷聪道。
我凑近一步,压低声音:“规定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刚才的酒你白喝了?还是说……你想让阿朵姑娘知道,阿向的死,你也脱不了干系?”
雷聪脸色骤变,沉默片刻,终究侧身让路:“请。”
再入诏狱,腥腐气息扑面而来。向昱独居的牢房竟异常整洁,全无受刑痕迹。
“向知府,别来无恙?”我抚过干燥的草席,“这般待遇,倒比本官当年住的‘雅间’强上许多。”
向昱冷笑:“李大人好手段。向某能有今日,全拜李大人所赐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,想从我这里套话,痴心妄想!”
“你错了。”我逼视着他,“你有今日,全因你鱼肉百姓、贪得无厌!可知槛送京师那日,辰州百姓焚香庆贺?读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!”
“圣贤书?”他嗤笑,“不贪不占,难道要像李大人初入官场时,连饭都吃不饱?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,我可要养活家中百余口人!”
我心中一动:“向知府倒是摸过我的底细。”
“自然知晓。”他得意道,“小阁老常训诫我们,不想办法弄银子,就会落得和李清风一般,要靠写话本度日……”
(奇耻大辱!严世蕃,你竟拿我当反面教材!)
我强压怒火,对书记官道:“记录在案。”
向昱这才惊觉失言,破口大骂:“李清风,你够阴险!”
“阴险?”我冷笑,“劫杀万民伞的是谁?指使王衡行刺的是谁?派死士劫囚的又是谁?不过是我命大,死不了!”
“是又如何!”他梗着脖子,“成王败寇而已!”
“记录在案。”我示意雷聪将他捆上刑架,虽不动刑,却将匪首画押的供状展现在他眼前,“看看你的死士是如何招供的。”
见他面色惨白,我趁势逼问:“倒卖官粮的银子,除了周滨分润,大头给了谁?三个州府的官仓你都补上了,可账目还是对不上。说,你的万贯家财从何而来?”
“你猜?”他竟对我挑衅,这我能忍?
我朝雷聪颔首。这位锦衣卫千户上前半步,声音平缓却如冰刃,将诏狱诸般酷刑一一道来。每说一种,向昱的脸色就白上一分。
当说到“梳洗之刑”以铁刷梳皮肉,直至骨露”时,向昱浑身一颤,却仍强撑着嘶声道:“你……你休要诈我!锦衣卫滥用私刑,朝廷法度何在!”
雷聪俯身,在他耳边轻声说道,那声音比刑具更冷:“诏狱,就是法度。”
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向昱终于彻底崩溃:
“我说!辰州水匪、排帮年年上供求庇护;鄢懋卿大人征盐税时额外加征,多出的银子大半给了小阁老……还有罗文龙大人与我合谋,将卫所军饷……”
越听越心惊。原来大明军饷,早被这些蠹虫啃噬殆尽!一想到九边将士在寒风中握着生锈的刀枪,家中妻儿却因这几两卖命钱被克扣而鬻儿卖女,我胸中的怒火几乎要破膛而出。
待书记官录完供词,我拽着向昱的手,在墨迹未干的罪状上按下血红手印。
攥着这叠沉甸甸的供状走出诏狱,晨光已刺破夜幕。今日朝会,我定要让这些国之蛀虫,付出应有的代价。
严世蕃,你笑我写话本度日,却不知笔下文字,有时比刀剑更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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