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方的寒冬,日子仿佛被拉长了。白天短暂,天色总是灰蒙蒙的,夜晚则漫长而寂静。周凛那次在操场边如山般的身影和“我的家事,不劳费心”的冰冷宣告,像一道无形的屏障,暂时阻隔了大院里最刺骨的恶意。流言蜚语虽未绝迹,但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甩到林秀脸上。生活,似乎陷入了一种表面平静、内里却暗流涌动的僵持状态。
这种平静,最先被一个意想不到的微小变化打破——来源是病后初愈的周小花。
高烧退去后,周小花依旧很虚弱,小脸瘦了一圈,显得眼睛更大,但也更怯生生的。医生叮嘱需要静养一段时间,避免着凉和剧烈活动。因此,大多数时间,她都待在里屋的炕上,盖着厚厚的被子,要么昏昏沉沉地睡着,要么就睁着那双大眼,安静地看着屋顶,或者窗外光秃秃的树枝。
林秀的生活重心,也因此被迫做出了调整。除了日常的打扫、洗衣、做饭,她待在那间烧着煤炉、相对温暖的堂屋的时间变长了。周凛的命令简洁直接:“看着她点,别再生病。” 这与其说是关怀,不如说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——确保他周凛的女儿健康无虞。
于是,林秀常常坐在堂屋的凳子上,做着针线活(缝补周小军磨破的膝盖,或者周凛刮破的军装袖口),耳朵却时刻留意着里屋的动静。周小花咳嗽一声,翻个身,她都会下意识地停下手里的活,紧张地望过去。
起初,这种“看护”是机械的、充满距离感的。林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,动作轻缓,避免与周小花有直接的眼神接触。她记得周小军那充满敌意的目光,也记得周小花之前看到她时像受惊小鹿般的恐惧。她不敢靠近,生怕一点点不经意的举动,都会招来孩子的抗拒和哭闹,进而引来周凛不满的审视。
周小花似乎也保持着警惕。每当林秀进来给她送水、送药,或者只是探头看看情况时,小女孩都会立刻蜷缩起来,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,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,带着明显的畏惧和疏离,紧紧盯着林秀的一举一动。喂到嘴边的药,她会犹豫一下,然后飞快地喝掉,再立刻缩回去。整个过程,无声而僵硬。
转折,发生在一个异常寒冷的午后。
窗外飘起了细密的雪花,屋里虽然烧着炉子,但靠近门窗的地方依然有寒气渗入。周小花睡醒了,轻轻地咳嗽起来,声音有些嘶哑。林秀正坐在堂屋灶台边的小凳上择菜,闻声放下手里的活,倒了半杯温水,迟疑了一下,还是走了进去。
周小花果然又缩了缩身子,眼神警惕。
林秀把水杯放在炕沿,低声道:“喝点水。”
周小花没动,只是看着她。
林秀知道她怕自己,也不多话,转身准备离开。就在她走到门口时,身后传来周小花带着哭腔的、极其微弱的声音:“冷……”
林秀脚步顿住,回头看去。只见周小花把被子裹得更紧了,小小的身体在被子下微微发抖,鼻尖冻得有些发红。里屋的炕烧得没有堂屋的炉子暖和,窗户也有些漏风。
一股莫名的情绪揪了一下林秀的心。她犹豫了几秒,转身走到炕边,伸手摸了摸周小花露在被子外面的额头——还好,不烫。但孩子的小脸冰凉的。
“等着。”林秀说完,走出里屋,到堂屋的炉子边,用旧的盐水瓶灌了热水,又用干毛巾仔细裹了好几层,做成一个简单的暖水袋。她拿着这个温暖的“水袋”回到里屋,递向周小花。
周小花看着那个用毛巾包着的、散发着热气的东西,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,但更多的还是犹豫和害怕。她不敢接。
林秀看着她那副想靠近温暖又不敢的模样,心里叹了口气。她没再勉强,而是俯下身,动作有些笨拙地、轻轻掀开被子一角,将暖水袋塞到了周小花的脚边,然后用被子重新盖好。
“放在脚边,暖和。”她生硬地解释了一句,然后又退开了几步。
周小花的小脚触碰到了那个温暖源,身体明显地松弛了一些,发抖也渐渐停止了。她依旧没说话,但看向林秀的眼神里,那种极度的恐惧似乎淡了一点点。
过了一会儿,林秀正在外屋继续择菜,听到里屋传来周小花细微的、带着鼻音的声音:“……还要喝水。”
林秀再次倒水进去。这次,周小花接过水杯时,手指没有像之前那样迅速缩回,虽然依旧很快地低下头小口喝水。
就是从这天起,某种坚冰开始出现了细微的裂痕。
周小花依旧很少主动和林秀说话,但林秀察觉到,她偷偷看自己的次数变多了。有时林秀在堂屋做事,一抬头,就能捕捉到里屋门缝后,那双快速躲闪开的大眼睛。
又过了两天,周小花的精神好了一些,能靠着被子坐起来了。林秀在整理周小军的旧书本时,翻出半本残破的、画着简单图画的“小人书”。她想了想,拿着那本小人书走进里屋,放在了周小花手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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