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秀那句“我知道”，声音很轻，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静的水面，甚至没有激起明显的涟漪，却精准地荡进了周凛的心湖深处。
这三个字，太轻，又太重。
轻在它的音量，几乎微不可闻。重在它的含义，它所承载的谅解，以及背后那份悄然生长的洞察。
周凛为她更换毛巾的动作，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他原本低垂的眼睫倏然抬起，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林秀低敛的眉眼上。他似乎想从她平静（或者说，是努力维持平静）的脸上，找出这句话背后更深的意味——是敷衍？是畏惧下的顺从？还是……真的如字面所言，她“知道”？
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失控有多吓人。那力道，那几乎要吞噬理智的怒火和随之而来的、连他自己都惊惧的占有欲，绝不是一个“不是故意”就能轻易揭过的。他预料过她的哭泣，她的控诉，甚至她长久的沉默与疏离，那都是他应得的。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，像等待审判的囚徒。
可他唯独没有料到，会是这样一句平静的、甚至带着一丝微弱安抚意味的“我知道”。
这不是他熟悉的反应模式。在他的世界里，错了就要受罚，伤了人就要付出代价，是非对错，界限分明。可她的这句“我知道”，却像一阵柔和的风，吹散了他心中绷紧的、准备迎接冲击的弦，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更深层次的无措和茫然。
她知道什么？
知道他并非有意伤她？还是知道……他那些连自己都尚未厘清的、混乱情绪背后的某些真相？
这个念头让周凛的心跳漏了一拍，一种被看穿的狼狈感夹杂着一种奇异的解脱感，交织着涌上心头。他紧抿着唇，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，最终却什么也没能问出口。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，甚至可能打破这微妙而脆弱的平衡。
他只能更笨拙地将注意力放回手下的事。重新拧干毛巾，敷上她的手腕。这一次，他的指尖奇迹般地不再颤抖了。那轻微的、泄露心绪的震颤，在她那句“我知道”之后，仿佛找到了某种落点，奇异地平复了下来。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更加沉稳的力道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。
他的掌心隔着温热的毛巾，稳稳地覆在她的手腕上。热度持续渗透，驱散着最后的不适，也像是在无声地烙印下这个夜晚，以及这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“我知道”。
林秀说完那三个字后，便不再开口，也没有抬头。她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，也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变化。那最初的颤抖平息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、几乎令人心悸的专注。她不知道自己的话究竟带来了怎样的影响，但她能敏锐地察觉到，周遭的空气似乎又悄然改变了。少了几分紧绷的尴尬，多了一种……难以定义的、沉静的暖流在无声涌动。
她忽然觉得，或许她真的“知道”一些。知道这个看似冷硬的男人，内心或许也有一片不为人知的、同样会因失控而懊悔、因不被理解而孤独的领域。知道他那句“以后……不会了”，并非一句空泛的承诺，而是他用自己特有的方式，所能给出的最重的保证。
这份“知道”，让她心中的恐惧进一步消散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更复杂、也更柔软的情绪在悄然滋生。它像一颗被暖流包裹的种子，在这个充满意外和碰撞的夜晚，悄然落入了心田。
月光静静地流淌，时间在无声中缓慢推移。当周凛最终停下动作，将水盆端走时，两人之间没有更多的言语。但有些东西，已经在这句“我知道”之后，彻底不一样了。一句生硬的承诺，一句低声的回应，像两把钥匙，笨拙地、却又意外契合地，开启了通往彼此内心更深处的、第一道隐秘的门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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