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无限城那光怪陆离、空间错乱的深处,有一处相对“安静”的隔间。这里没有颠倒的梁柱,只有简单的榻榻米,以及一个摆放着数把琵琶的架子。鸣女,这位新任的下弦之壹,通常就静静地待在这里,如同她血鬼术的延伸,与整个无限城融为一体,默默执行着无惨的空间调度指令。
梨花雪对鸣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这不仅因为鸣女掌控着无限城这个关键枢纽,更因为她在鸣女那永远古井无波、如同人偶般精致的脸上,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属于“过去”的痕迹——那是属于艺术家的,对音乐的某种本能执着。而且,同为“文职类”鬼员(一个搞空间管理,一个搞内部潜伏),梨花雪觉得或许能找到点共同语言。
这一日,梨花雪凭借着无惨给予的临时权限,摸索着来到了鸣女的居所外。她没有直接闯入,而是轻轻敲了敲那扇看似普通、实则可能通往任何地方的纸门。
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,鸣女那双空洞无神、仿佛蒙着一层灰翳的眼睛,透过缝隙看着她,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。
“鸣女阁下,”梨花雪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说道,同时展示了一下自己空着的双手,表示没有敌意,“冒昧打扰。我对此地的空间之妙深感钦佩,对阁下能操控如此伟力的血鬼术更是好奇。此外……”
她顿了顿,目光落在室内那几把保养得极好的琵琶上,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(伪装出的)欣赏与怀念:“我生前……也曾略通琵琶。见此良器,不禁有些技痒,不知可否借阁下宝地一用,亦想聆听阁下仙音。”
鸣女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,只是默默地将门完全打开,侧身让出空间。她的动作机械而精准,仿佛设定好的程序。
梨花雪走进房间,盘腿坐在榻榻米上。她并没有立刻去动鸣女的琵琶,而是先从自己的羽织内(利用血鬼术维持着形态)取出了一把相对普通、但同样制作精良的琵琶——这是她作为大名之女时,父亲请名师为她制作的,她也曾学过一段时间,父亲死后家业被家臣与大名们瓜分,化鬼后她找上门来复仇,复仇完毕后,不知为何,她也下意识地用力量将其保存、改造,使其能承受鬼气的侵蚀。
她调整了一下呼吸,指尖轻轻拂过琴弦。尽管身体已是鬼躯,但肌肉的记忆和对音律的理解犹在。
她弹奏的并非这个时代常见的曲调,而是脑海中掺杂了属于前世记忆的、更为繁复悠扬的旋律。轮指、扫弦,技巧虽因生疏而略显凝滞,但其中蕴含的情感与格局,却远超这个战乱时代的寻常乐曲。
一曲终了,余音在寂静的隔间内袅袅回荡。
鸣女依旧面无表情,但梨花雪敏锐地察觉到,她那双空洞的眼睛,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,视线落在了梨花雪手中的琵琶上。
“好曲。”鸣女的声音干涩而平淡,没有任何起伏,像是对着乐谱念出的评价。
梨花雪微微一笑,放下琵琶,看向鸣女:“此曲之妙,在于意境。让我想起一位……遥远的诗人,曾为琵琶女写下这样的诗句——”
她清了清嗓子,用带着某种悠远气韵的语调,缓缓吟诵:
“浔阳江头夜送客,枫叶荻花秋瑟瑟。
主人下马客在船,举酒欲饮无管弦。
醉不成欢惨将别,别时茫茫江浸月。
忽闻水上琵琶声,主人忘归客不发。”
诗句一出,鸣女那一直如同凝固湖面般的眼神,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。这诗句中描绘的场景,那种天涯沦落、知音难觅的寂寥与偶遇,似乎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。
梨花雪继续吟诵,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:
“……弦弦掩抑声声思,似诉平生不得志。
低眉信手续续弹,说尽心中无限事。
……别有幽愁暗恨生,此时无声胜有声。
银瓶乍破水浆迸,铁骑突出刀枪鸣。
曲终收拨当心画,四弦一声如裂帛。
东船西舫悄无言,唯见江心秋月白。”
当念到“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!”这一句时,鸣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。
她沉默了很久,久到梨花雪以为她不会再有任何反应。
然后,鸣女缓缓伸出手,拿起了她最常使用的那把琵琶。她的动作不再那么机械,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郑重。
她拨动了琴弦。
没有使用任何血鬼术的力量,只是纯粹的、技巧的、情感的倾泻。
初时,琴音如同呜咽,诉说着无尽的孤寂与飘零,仿佛一个迷失在时间长河中的灵魂的低语。渐渐地,琴音变得急促、铿锵,如同金戈铁马,充满了混乱与挣扎,那是她遭遇不幸、被强行拖入黑暗的记忆碎片。最后,琴音复归于一种深沉的、仿佛冻结一切的平静,但那平静之下,是更深的无奈与禁锢,如同这无限城本身,广阔却无出路。
她的琵琶技艺,远超梨花雪。那不仅仅是技巧的娴熟,更是将一生的悲欢离合、化鬼后的麻木与残存的人性挣扎,都融入了每一个音符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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