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人,到了。”雷豹的声音从车外传来。
马车停稳。
车轮压过青石板的规律声响消失,周围只剩一片死寂。
顾长清掀开车帘,率先走了下去。
一股混合着腐烂草木和陈年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,厚重得几乎让人窒息。
他眼前,便是那传说中的安远侯府。
朱漆大门斑驳脱落,露出木料灰败的本色。
两扇门板上,交叉贴着落满了灰的白色封条。
门前石狮子一半被疯长的野草淹没,另一半身上布满青苔和鸟粪。
蛛网从屋檐的角落垂挂下来,在微风中轻轻摇曳。
整个宅邸,了无生气。
随行的一队锦衣卫校尉,个个都是见过血的。
此刻站在门前,却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,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。
沈十六最后一个下车。
他站在那里,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背后最后一抹天光。
飞鱼服上的云纹在昏暗中明暗不定,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。
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破败的府邸。
就在这时,一阵阴冷的风毫无预兆地从紧闭的门缝里吹出来。
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,打着旋儿飞舞。
风里,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歌声。
“一个……两个……三个小朋友……”
那歌声很细,很轻,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传来。
飘飘忽忽,听不真切,却清晰地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。
是个孩子的嗓音,
天真,稚嫩,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凄婉。
“刷——”
几名锦衣卫校尉几乎同时抽出了半截绣春刀。
刀刃与刀鞘摩擦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尖锐。
他们背靠着背,结成一个小小的阵型,紧张地望向那座漆黑的府邸深处。
未知的恐惧,远比看得见的刀锋更折磨人。
沈十六反应更快。
“呛啷”一声清越的鸣响,名刀“惊蛰”已然出鞘。
他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,只是将刀横在身前,整个人进入戒备状态。
他或许不信鬼神,但他相信危险,刀刃在昏暗中泛着冷光。
院中,只有一人是例外。
顾长清。
他站在原地,没有动。
他微微侧过头,闭上眼睛,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。
他分辨着声音的来处,感受着它在空气中细微的震动频率。
声音能穿透层层院墙依旧清晰。
这宅子的结构,必然有古怪。
“大人……”雷豹凑到沈十六身边,声音压得极低。
可那壮硕的身体却在微微发颤,“这……这真的有鬼在唱歌!”
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。
歌声还在继续。
“不听话呀……进鬼楼……”
断断续续,时有时无。
仿佛那唱歌的孩子,正提着灯笼,在空旷的庭院里一边游荡,一边歌唱。
“声音而已。”
顾长清终于睁开眼,打断了雷豹,他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。
那副懒散的模样与周围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。
“能传出来,就说明有介质,有源头。”
他笑了笑,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。
“进去看看,不就知道了。”
京城里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,此刻又在众人脑海中回响。
永熙二十三年,安远侯周家满门抄斩。
三百余口,一夜之间,血洗侯府。
唯有侯爷七岁的小孙子周寻,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
有传言说,那孩子最喜欢在黄昏和子夜时分,唱这首古怪的童谣。
如今,歌声重现,是冤魂不散,还是人心作祟?
与此同时,京城,内阁首辅严嵩的府邸。
书房内,紫金香炉里升起袅袅的青烟。
味道是价值万金的龙涎香。
一个身穿二品官服。
面容精瘦的中年人,正躬身站在书案前。
他正是严党的骨干,工部侍郎,王林。
“首辅大人。”
王林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。
“城南那鬼宅的案子,陛下已经下旨,让锦衣卫十三司接手了。”
“沈十六那个愣头青,亲自带着人去了。”
书案后,当朝首辅严嵩,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碗里的浮沫。
他穿着一身寻常的葛布长袍,花白的胡须修剪得一丝不苟。
看上去更像个闲云野鹤的富家翁,而非权倾朝野的奸相。
他没有抬头,甚至连撇茶叶的动作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。
王林继续道:“底下人传回消息。”
“说他们刚到门口,就听见那‘小侯爷’在里头唱歌了。”
“嘿,我瞧着,锦衣卫和十三司这次怕是要栽个大跟头。”
“跟鬼神斗,他们还嫩了点。”
“这案子要是办砸了。”
“沈十六在陛下那里的圣眷,怕是也要折损几分。”
“到时候,咱们再……”
严嵩没有说话,只是将茶杯轻轻推到王林面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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