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,整个人透着一股斯文败类的邪气。
后头跟着个……
雷豹揉了揉眼睛。
那是个身高八尺的壮汉,穿着一身不合体的粗布短打,裤腿卷着半截。
满脸络腮胡子几乎遮住了整张脸。背上背着个长条形的布包袱,看起来像把锄头,又像根扁担。
壮汉走得有些别扭,刻意驼着背,但这副身板往那儿一杵,跟座铁塔似的。
“这哪找的长工?”
雷豹没忍住笑,“看着就不太聪明。”
壮汉抬头。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情绪,却冷得让雷豹后脖颈子发凉。
雷豹把嘴里的草吐了,打了个哆嗦“沈……沈大人?”
沈十六没搭理他,只是粗重地喘了口气,弯腰钻进马车。车厢随着他的动作狠狠晃了两下。
顾长清忍着笑跟上去。
“走吧,听雨轩。”
马车碾过青石板路,在夜色中朝着东城驶去。
车厢里很安静。
沈十六盘腿坐着,那把被破布缠得严严实实的绣春刀横在膝头。
他不说话,只是偶尔抬手挠一下下巴上发痒的假胡子。
“别挠。”
顾长清闭目养神,“那胶水不透气,挠破了容易感染。”
沈十六放手,把手背上的青筋捏得突突直跳。
“到了。”雷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。
马车停稳。
顾长清掀帘下车。
听雨轩门口挂着两盏白纱灯笼,光线惨白,照得门楣上的牌匾像块灵位。
一股奇异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不是寻常的花香,是一种甜腻到发臭的味道。
像烂熟的水果,又混着某种油脂燃烧的焦气。
沈十六跟在顾长清身后半步,刚一下车,手就本能地要去摸腰间。
摸了个空,才想起刀在背上,自己现在是个哑巴长工。
门口立着两个青衣小童。
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,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。
脸颊两团高原红,嘴唇一点殷红。
这妆容画得跟纸扎铺里的童男童女一模一样。
“先生有帖子吗?”左边的小童开口,嗓音尖细。
顾长清两指夹着那张大红帖子递过去。
小童接过来,凑到鼻尖下闻了闻,脸上那层白粉随着肌肉抽动簌簌往下掉。
“血是热的,先生请。”
大门缓缓开启,里面的味道更浓了,熏得人脑仁疼。
顾长清抬脚就要往里走。右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小童突然伸手。
那只手瘦骨嶙峋,指甲涂得漆黑,直直拦在沈十六面前。
“护法留步。”小童嬉笑着,眼珠子一动不动。
“这里是仙境,只渡有缘人。粗人去偏房喝茶。”
沈十六脚步一顿。
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,这京城里还没人敢拦他的路。
他下意识地抬头,那股常年在诏狱里浸泡出来的煞气瞬间溢出来。
小童被这一眼瞪得退了半步,但手还拦在那。
“阿大。”
前面的顾长清没回头,只是淡淡喊了一声。
“在外面候着。要是有人不懂规矩……”
顾长清停步,侧过头。镜片反着门口惨白的灯笼光,看不清神色。
“就把腿打断。”
沈十六太阳穴那根血管突突地跳了两下。
他闷哼一声,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类似野兽的低咆。
恶狠狠地瞪了那小童一眼,退到了门廊下的阴影里。那小童打了个寒战,再也不敢看这大汉一眼。
顾长清独自一人穿过庭院。院子里种满了槐树,风一吹,树叶哗啦啦响。
两侧厢房里传来隐约的诵经声,调子怪异,忽高忽低,听得人心烦意乱。
正厅大门敞开。
里面没点灯,只有角落里几盏油灯忽明忽灭。正中间竖着一架屏风,上面绣着那朵黑莲花。
顾长清迈步进厅。
“顾先生既然能断生死,知天命。”
屏风后传来女人的声音。
这声音飘忽不定,像是经过特殊构造的回音壁处理过。从四面八方同时钻进耳朵里。
“不妨算算。”
一只苍白的手从屏风后伸出来,掌心里托着两杯茶。茶杯冒着热气。
“我这杯茶,是热的,还是冷的?”
顾长清看着那只手。
这种江湖术士玩剩下的把戏,也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。
“那要看,我是来喝茶的,还是来泼茶的。”
顾长清没接茶杯,他从袖子里抽出那把拂尘,手腕一抖。
啪!
两杯茶被拂尘扫翻在地,茶水泼洒在青砖地上。
滋滋滋——
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,地上的茶水瞬间沸腾,冒起大股白烟。
青砖地面竟然被腐蚀出了一片焦黑的印记。
生石灰加浓酸,遇水放热。这要是喝进肚子里,不出半刻钟肠子就得烧穿。
顾长清收起拂尘。
“圣女这待客之道,倒是别致。”
屏风后的影子晃动了一下,接着是一阵轻笑。
“有胆识。既然识破了,那便是入了门。”
“顾先生,请进。”
顾长清抬手推了推眼镜,迈步绕过屏风,直接踩过那一滩还在冒泡的毒水。
而在门外。
沈十六靠在柱子上,死死盯着那个一直冲他笑的纸人脸小童。
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。
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。
把这破地方拆了,拿回去当柴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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