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液池烂了。
原本碧波荡漾的皇家水苑,暗红色的湖水粘稠得像浆糊。
数不清的死鱼翻着白肚皮,密密麻麻地挤在岸边。
日头正毒,蒸腾起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。
宇文昊站在汉白玉的围栏边,手里的天子剑剑尖抵着地面,剑身不住地磕碰石砖,发出“哒、哒”的脆响。
没人敢说话。
禁军侍卫退到了十丈开外,几个小太监跪伏在地,额头贴着烫人的地砖,身子抖得像筛糠。
“陛下!这是天谴啊!”
一声凄厉的哭嚎打破了死寂。
钦天监监正张道陵披头散发,手里举着龟甲。
跪行几步冲到宇文昊脚边,指着那一池血水,涕泪横流:“太液池乃龙气汇聚之地,如今血水翻涌,鱼虾暴毙,这是上苍震怒,示警大虞国运不稳!”
“必是有妖孽混淆视听,乱了朝纲!”
张道陵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站在一旁的顾长清,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顾长清的鼻尖上。
“十三司自成立以来,京城怪事频发,这就是报应!”
“陛下,请速下罪己诏,斩妖邪,祭苍天,方能平息神怒!”
几个随行的道官也跟着磕头,额头撞得砰砰响:“请陛下下罪己诏!”
宇文昊握剑的手背上暴起几根青筋。
罪己诏。
这是要他这个天子当着天下人的面,承认自己失德,承认自己是个昏君。
严嵩和魏征那帮文官要是知道了,怕是能在朝堂上把他的脊梁骨戳烂。
“顾长清。”
宇文昊没有回头,声音像是含着沙砾,磨得人耳膜生疼,“这就是你给朕的交代?”
顾长清站在风口。
那股腥臭味直冲脑门,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袖子里的手还攥着那张字条,指甲掐进了肉里。
柳如是在等。
没时间听这老神棍放屁。
顾长清没跪。
他甚至没看皇帝一眼,径直走到岸边,撩起官袍的前摆,蹲了下去。
“顾长清!陛下问话,你敢不回?”
“还敢靠近这不祥之水!”张道陵尖叫起来,“你会把晦气过给陛下的!”
顾长清伸出一根手指,在那粘稠的红水里搅了搅。
举到鼻尖。
嗅了嗅。
一股浓烈的海腥味,混杂着死鱼的腐臭。
不是血。
如果是血,这么大的太液池,得杀多少万人才能染红?
而且血液在水里早就凝固沉淀了,不会悬浮成这种均匀的汤汁状。
“陛下。”
顾长清站起身,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帕子,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,“这不是神罚。”
他转过身,把沾着红水的帕子扔在张道陵面前。
“是虫灾。”
“放肆!”
张道陵气得胡子乱颤,“满池血水,有目共睹!”
“你竟敢说是虫?哪里来的虫能把太液池染红?你这是欺君!”
宇文昊转过身,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顾长清。
“虫?”
“是。”
顾长清迎着皇帝的视线,“既然是虫,就是活物。”
“既然是活物,就是畜生。监正大人,畜生作乱,杀了便是,何须陛下向老天爷低头?”
宇文昊的瞳孔缩了一下。
杀了便是。
这话顺耳。
“你要怎么证明?”宇文昊手中的剑抬起半寸。
顾长清侧身,对着远处的宫门招了招手。
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子跑了过来,后面跟着一身布衣、背着工具包的公输班。
公输班这人木讷,进了这杀气腾腾的西苑,也不行礼,也不看皇帝,径直打开箱子,掏出一堆奇形怪状的铜管和水晶片。
咔嚓。咔嚓。
铜管咬合的声音在寂静的西苑里格外清晰。
张道陵看傻了眼:“这……这是什么奇技淫巧?要在御前摆弄这些破铜烂铁?”
“闭嘴。”宇文昊冷冷吐出两个字。
张道陵瞬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。
公输班手很快。
这是他在十三司日夜打磨出来的宝贝——这时代的第一台高倍显微镜。
虽然透镜的打磨还不够完美,还要靠铜镜反射阳光来补光,但这对于没见过微观世界的人来说,足够了。
“水。”公输班闷声说道。
顾长清用一个小瓷勺,从太液池里舀了一勺红水,小心翼翼地滴在一块薄薄的水晶片上,然后盖上另一片。
放置在铜管下方的载物台上。
调整反光铜镜的角度。
阳光被聚焦,穿透那滴红水。
顾长清凑到铜管上方的目镜前,缓缓旋动调节焦距的螺旋杆。
视线里,那一团模糊的红色逐渐清晰,分裂。
无数个椭圆形的红色小点在视野里疯狂游动,像是煮沸的红色米粥。
赤潮。
也就是夜光藻。
水体富营养化后的爆发性繁殖。
顾长清直起腰,退后一步,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“陛下,请移步一观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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