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曦微露,淡金色的光芒穿过听竹小院那茂密的竹林,在窗纸上投下斑驳陆离的疏影。
赵晏很早就醒了。
穿越而来,这是他睡得最安稳,却也最奢侈的一晚。
身下的床铺是崭新的细棉被褥,松软、温暖,带着阳光和皂角的清香,与清河县家中那张硬邦邦的、需要和父亲赵文彬挤在一起的木板床恍如隔世。
这里是“白鹿书院”的“内舍”,是整个南丰府所有学子梦寐以求的最高学府。
然而,当赵晏的目光扫过这间雅致的斋舍时,一股无形的割裂感便扑面而来。
这间号称“只住两人”的听竹小院,被一道无形的线划开了。
他这边,是崭新的被褥,是孙知客昨日殷勤送来的全套笔墨纸砚,甚至还有一个小巧的黄铜暖炉,处处透着“恩宠”与“特殊”。
而另一侧……赵晏的室友,那个被慕容飞讥讽为“书呆子”的陆文渊,早已起身。
他没有点灯,更没有烧炭。
少年正借着窗外那点微弱的天光,站在一张磨得发亮的旧书桌前。
他手中握着一支半秃的毛笔,神情专注,手腕平稳,正在一块青灰色的石板上,一笔一划地临帖。
他蘸的不是墨,是清水。
笔锋过处,水痕在石板上显现出乌黑的字迹,但转瞬即逝,只留下淡淡的湿痕。
这是最清苦的“寒门”学子才懂的练字之法——“清水描石”。
省墨,省纸,更省钱。
陆文渊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、甚至在手肘处都有些起毛的灰色布衫,与“内舍”那些身着锦缎的世家子弟格格不入。
他仿佛没有察觉到赵晏的醒来,整个人都沉浸在那即将消失的字迹中,专注、清苦,又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韧。
“陆兄,早。”赵晏平静地开口,打破了这份寂静。
陆文渊的肩膀猛地一颤,仿佛受惊的鹿,手中的笔险些滑落。
他慌忙回身,那张清瘦、苍白却五官端正的脸上,满是局促。
“赵……赵晏。”他昨日被赵晏那番“批司马光”的言论彻底镇住,此刻面对这个九岁的“神童”,竟有些不知所措,“你……你醒了。”
“嗯。”赵晏没有多言,他能感到对方的疏离,那不是敌意,而是一种长久贫寒所带来的自卑与戒备。
赵晏没有强行搭话,他只是走到自己的书桌前,开始整理行囊。
他将姐姐赵灵为他准备的“作战系统”——那只精致的考篮,放在了桌角。
然后,他取出了自己的砚台,和那方在清河县引发了“血案”,又被山长李夫子亲笔正名的……“青云墨”。
他没有急着研磨,只是打开了墨盒。
一瞬间,一股清冽、幽深,混杂着松烟与淡淡药草芬芳的气息,如同有生命一般,袅袅升起,瞬间充盈了这间小小的斋舍,压倒了清晨的寒气。
“簌……”陆文渊那边临帖的笔,停住了。
他那只握笔的手,僵在了半空。
他是个真正的读书人,一个将“书”与“墨”视为生命的人。
他这辈子,何曾闻过如此清雅、如此醇厚的墨香?
他猛地回头,目光死死地“钉”在了赵晏手中那方通体乌黑、泛着内敛光泽的墨锭上。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陆文渊的声音有些发干。
“家姐的‘青云坊’所制,清河县的一点土产,见笑了。”赵晏的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块普通的石头。
他取过铜壶,往砚台中滴入几滴清水,拿起墨锭,开始缓缓研磨。
“簌……簌……簌……”那细密、油润、如春蚕食叶般的轻响,在清晨的斋舍里响起。
墨香愈发浓郁,钻入陆文渊的鼻腔,让他那颗被“清水描石”压抑了太久的“文心”,瞬间躁动了起来。
陆文渊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。
他看着那在砚台中化开的、色纯如漆的墨汁,眼中满是渴望。
“陆兄。”赵晏没有回头,只是将那方墨锭,连同一张干净的雪浪纸,轻轻推到了书桌中央。
“既是同舍,当有‘见面礼’。陆兄若不嫌弃,不如……试试这墨?”
陆文渊的脸“刷”一下全红了。
他那双因为常年抄书而布满薄茧的手,紧紧地攥着那支半秃的毛笔,指节都已发白。
他太想了!
可他更知道,这方墨,就是慕容飞口中那个“关系户”的“关系”!
他若是接了,岂不也成了……
“慕容飞之流,非我辈中人。”赵晏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,声音依旧平静,“他有他的‘锦绣’大道,我们有我们的‘寒门’独木。”
“陆兄,这墨,不是‘施舍’,是‘结盟’。”
“结盟”二字,如同一道惊雷,劈在了陆文渊的心上!
他猛地抬头,对上了赵晏那双深不见底的、平静的眼睛。
他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“平等”,和一种与年龄不符的“老辣”。
陆文渊不再犹豫。
他深吸一口气,走上前,对着赵晏,郑重地长揖及地:“如此……多谢赵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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