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之期,转瞬即逝。
“月课”的阴影,如同慕容飞那张倨傲的脸,笼罩在“听竹”小院的上空。
这三日,赵晏与陆文渊几乎是足不出户。
他们利用山长“入室弟子”的特权,从“瀚海楼”二层借来了历年“月课”的考题卷宗。
两人在灯下将近五年的考题拆解、归类、推演,一个废寝忘食,一个冷静分析。
陆文渊那颗“书呆子”的大脑里,装满了经义的“标准答案”;而赵晏那颗博士的灵魂里,则充斥着解构问题的“逻辑模型”。
“赵弟,你看,”陆文渊指着一份去岁的考题,愁眉不展,“这道《礼运·大同篇》的题,我当时便是引经据典,论证‘天下为公’。可阅卷的博士,却批我‘言之无物,空疏浮泛’,判了丙下。”
“陆兄。”赵晏放下手中的毛笔,一针见血,“你错了。”
“错……错了?”
“你以为他考的是‘大同’吗?”赵晏的眼神冰冷而清醒,“不。他考的是‘当下’。”
他指着题目:“《大同篇》是圣人的‘理想’,而阅卷的博士,活在‘当下’。你通篇只谈‘理想’,却不提‘当下’的朝廷法度、君臣伦常,这便是‘空疏’。你应当先赞‘大同’之高远,再转折——论证‘当下’的‘君权父权’,才更是实现‘大同’的‘必经之路’。这,才叫‘言之有物’。”
陆文渊呆呆地看着赵晏,半晌,才颓然地一拍脑袋:“我……我明白了。我这是……写反了……”
赵晏微微点头。
这,就是父亲赵文彬教他的“八股文”精髓——永远不要写真正的“实话”,而要写考官“想听”的“实话”。
“铛——!铛——!铛——!”
第四日清晨,天色未明,“白鹿书院”那古朴的铜钟被准时敲响。
钟声沉闷,穿透晨雾,回荡在整座鹿鸣山中。
“月课”之日,到了。
“赵弟,快,时辰到了!”陆文渊早已穿戴整齐,他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衫被浆洗得笔挺,脸上带着一种奔赴战场般的悲壮。
赵晏亦是平静起身,换上了那身青色襕衫。
两人推门而出,汇入了“内舍”的人流。
清晨的“白鹿书院”,是肃穆的。
“外舍”那五百名学子早已在山门外的广场上列队,朗朗的读书声如同潮水,一波波涌来,声势浩大。
而“内舍”的这不足百人,则无需那般“演练”。
他们只是静静地,各自披着晨雾,如同幽灵般,沉默地、迅速地,朝着“明伦堂”汇聚。
每个人都是竞争者,每个人都神情凝重。
“明伦堂”,书院的主讲堂。
殿堂恢弘,可容纳数百人。
正中悬挂着“圣人先师”的画像,香烟袅袅。
堂内的席位,早已泾渭分明。
慕容飞领着他那群世家子弟,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前三排最中心的位置。
他们衣着华美,谈笑风生,仿佛不是来考试,而是来“观礼”。
而陆文渊这样的寒门子弟,则自觉地走向了后排的角落。
“赵弟,我们坐这儿。”陆文渊拉了拉赵晏的袖子,指向最不起眼的偏席。
赵晏却摇了摇头。
他平静地越过了陆文渊,径直走到了大堂正中的第四排——那片位于“世家”与“寒门”交界线上的、最显眼的位置。
他施施然,在慕容飞的正后方,坐下了。
“哗——”
整个“明伦堂”,瞬间安静了一瞬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集中在了那个九岁的、瘦小的背影上。
后排的寒门子弟倒吸一口凉气——他疯了吗?
前排的世家子弟则纷纷回头,露出了看好戏的讥讽笑容。
“呵。”慕容飞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,他连头都懒得回,只是轻蔑地,用扇骨敲了敲桌案。
这,是无声的挑衅。
陆文渊脸色煞白,他无法,只能硬着头皮,在赵晏身旁那个空位上坐下,如坐针毡。
“肃静!”
一声威严的冷喝传来。
堂外,走入一位老者。
老者年约五旬,须发花白,面容清癯,神情刻板。
他穿着一身暗青色的博士袍,手中握着一柄厚重的黄杨木戒尺。
“是青阳先生!”陆文渊在赵晏耳边急促地低语,“他是山长的师弟,专授《春秋》与《礼记》,为人最是古板,最恨‘投机取巧’。慕容飞他们……最喜欢的就是他。”
赵晏微微点头。
他知道,这是他入“内舍”的第一堂课,也是第一场“硬仗”。
青阳先生走上讲台,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。
他没有看慕容飞,也没有看那些恭敬行礼的世家子弟。
他的目光,精准地落在了第四排那个格格不入的孩童身上。
“你,就是赵晏?”青阳先生的声音,如同他的人一样,干涩,不带一丝感情。
“学生赵晏,拜见先生。”赵晏起身,不卑不亢,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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