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雨”字,乃是诗词中最为常见的意象。
看似简单,实则最难出彩。
古往今来,写雨的名篇浩如烟海,想要在这一炷香的时间内,写出新意,写出风骨,难如登天。
慕容飞嘴角的笑容更盛了。
雨?他早就准备好了那首凄美绝伦的《暮雨吟》。
“雨……雨……”坐在赵晏身旁的陆文渊,脸色有些发白。
他那只握笔的手微微颤抖,鼻尖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“此时乃是暮春,春雨绵绵,最是愁人……”陆文渊喃喃自语,显然已经陷入了思维的定势。
赵晏抬眼望去。
只见广场之上,绝大多数学子都皱起了眉头,或是仰头望天,做出一副悲苦之相;或是低头叹息,仿佛刚死了亲人一般。
在这个时代的文坛风气中,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是主流。
年轻的学子们,大多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家国离乱,也未曾尝过真正的饥寒交迫。
他们的“愁”,大多是来自于前人的诗句——是“梧桐更兼细雨”的凄凉,是“巴山夜雨涨秋池”的孤寂,是“帘外雨潺潺”的落寞。
似乎不写一点“愁”,不流几滴泪,就显不出自己文人的深沉与格调。
“呵。”前排核心区域,传来一声轻笑。
慕容飞手中折扇轻摇,脸上满是自信的从容。
“雨者,天地之泪也。”他对着身边的跟班周通,以及周围几个世家子弟,故作高深地说道。
“陈阁老乃是前朝遗老,历经沧桑。他老人家出这个题,定是想看我等能否体悟那份‘家国之悲’、‘迟暮之叹’。”
周通连忙附和:“公子高见!公子那首早已备好的《暮雨吟》,正是切中肯綮,定能拔得头筹!”
慕容飞不再多言,他铺开那张洒金的宣纸,提起那支价值不菲的狼毫笔,饱蘸浓墨。
他甚至不需要思考。
那首诗,是他花重金请了三位落第老秀才,熬了两个通宵才“润色”出来的。
每一个字,都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“悲凉”与“华丽”。
笔走龙蛇,一气呵成。
不到半柱香的时间,慕容飞便已搁笔。
他看着纸上那行云流水的字迹,满意地点了点头,随即转过身,目光越过重重人头,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,投向了广场角落里的赵晏。
赵晏,没动。
他面前的那张白纸,依旧是空的。
他手中的笔,甚至还没有蘸墨。
“那个赵晏……是被吓傻了吗?”
“我看是江郎才尽了吧?策论写得好,不代表会写诗。毕竟是商贾出身,哪里懂什么风花雪月?”
“嘿,刚才在知客面前还挺硬气,现在怎么成了缩头乌龟?”
周围的窃窃私语声,如同蚊蝇般嗡嗡作响。
赵晏充耳不闻。
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,闭着眼。
他在听。
他在听风声,听松涛声,听这鹿鸣山上,万物生长的声音。
“愁?”赵晏的心中,泛起一丝冷笑。
这满场的学子,一个个锦衣玉食,不知稼穑之艰,却要在那里无病呻吟,写什么“残荷”、“孤灯”。
他们眼里的雨,是打湿了罗裙的麻烦,是阻挡了游春的扫兴,是用来装点门面的“眼泪”。
但赵晏眼里的雨,不是这样的。
他的脑海中,浮现出了清河县那个破败的小院。
他想起了那一夜。
父亲赵文彬跪在泥水中,用左手写下屈辱的契书。
那天夜里,下了一场大雨。
那场雨,很冷,却冲刷掉了院子里那股令人窒息的霉味,冲刷掉了地上那几枚铜钱沾染的泥垢。
他又想起了去年春旱。
清河县的农户们,跪在干裂的田埂上,向天祈雨。
当第一滴雨水落下时,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汉子们,脸上哪里有什么“愁”?
那是狂喜!是活命的希望!是这一年的收成!
“雨,不是泪。”赵晏猛地睁开眼。
那双清亮的眸子里,爆发出一种摄人的光芒。
“雨,是命。是生机。是天地之间,最慷慨的馈赠!”
他看向砚台。
那方“青云墨”,正静静地卧在砚中。
“陆兄。”赵晏忽然开口。
正抓耳挠腮、不知如何下笔的陆文渊吓了一跳:“赵弟,怎么了?”
“借你的水一用。”赵晏也不等他答应,直接拿起陆文渊桌上的水盂,往自己的砚台中,倒入了满满一泓清水。
水满则溢。
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惜墨如金。
他用力地研磨着那方墨锭。
松烟的香气,随着墨汁的浓稠,愈发激昂地散发出来。
“一炷香,快燃尽了!”司仪官的高喊声,让场上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。
不少还在苦思冥想的学子,此时已是一头冷汗,不得不匆匆下笔,写些凑数的歪诗。
而赵晏,终于提笔了。
他没有用那支纤细的勾线笔,而是换了一支笔锋饱满的羊毫大笔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