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希孟放下茶盏,瓷底触碰桌面,发出一声清脆的“咄”响,在安静的堂内显得尤为刺耳。
他缓缓站起身,朗声道:“圣人云,君子不器。如今士林之中,竟有学子沾染市井习气,逐利忘义,甚至将那商贾末流之道带入神圣学府,此风断不可长!”
此言一出,堂下众学子顿时一片哗然。
谁都知道,赵晏家中经营着“青云坊”,生意红火,甚至连书院里的许多学子都以能买到青云坊的文房四宝为荣。
王希孟这话,分明就是冲着赵晏来的。
“是以,”王希孟提高了音量,图穷匕见,“本官决定,三日之后,在书院举办一场文辩。题目便是——《考工记与君子不器》。本官听闻赵晏赵案首不仅文章做得好,经营之道也是颇为‘精通’,这正方之辩,便由你来领衔,如何?”
全场瞬间寂静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赵晏身上。
这是一个极其险恶的陷阱。
《考工记》记载的是百工技艺,在传统儒家眼中,这是“匠人”之事,属于末流。而“君子不器”则是圣人的名言,意指君子不应像器具一样只有一种用途,更深层的含义则是君子应追求大道,而非钻研具体的奇技淫巧。
王希孟让赵晏辩论这个题目,无论赵晏如何说,都是进退维谷。
若赵晏推崇工艺,便是自甘下流,坐实了“商贾习气”;若赵晏贬低工艺,那他自己经营产业的行为便是知行不一,虚伪至极。
赵晏缓缓起身,面对这扑面而来的恶意,他只是在此刻微微拱手,声音清朗,不卑不亢:“学生,领命。”
见赵晏接招,王希孟眼中的得意之色更浓,仿佛已经看到这位曾经连中两元的神童身败名裂的下场。
……
然而,王希孟的布局仅仅是个开始。
就在当天下午,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,像长了翅膀一样,迅速传遍了整个白鹿书院。
“听说了吗?赵晏平日里看着清高,实际上满身铜臭!他不仅自己做生意,还拿钱腐蚀同窗呢!”
“可不是嘛,听说那个陆文渊,本来也是个老实巴交的读书人,结果现在天天给赵晏画什么绣样,简直成了赵家的家奴!”
“啧啧,真是世风日下,人心不古。好好的一双手,是用来写锦绣文章的,竟然去画那些讨好妇人的图样,简直是有辱斯文!”
斋舍的廊下,几个衣着光鲜的世家子弟聚在一起,故意扯着嗓子高谈阔论。
他们虽未指名道姓地对着陆文渊骂,但那眼神却时不时地往陆文渊身上瞟,充满了鄙夷和嘲弄。
不远处,慕容飞摇着折扇,听着这些议论,嘴角勾起一抹阴毒的笑意。他要的不仅是打击赵晏,更要剪除赵晏的羽翼,让赵晏在书院里成为孤家寡人。
此刻的陆文渊,正抱着几卷刚从藏书楼借来的书经过。听到这些刺耳的话语,他的脚步猛地一顿,脸色瞬间变得煞白。他紧紧咬着下唇,手指用力地抠着书脊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。
“哟,这不是陆大才子吗?”一个平日里跟在慕容飞身后的纨绔子弟阴阳怪气地拦住了去路,“听说你最近发财了?怎么还穿着这身旧衣裳啊?赵大老板没赏你几件新衣服穿穿?”
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。
陆文渊浑身颤抖,低着头,声音沙哑地辩解:“我……我只是凭手艺赚钱……并非……”
“并非什么?”那纨绔子弟逼近一步,一脸不屑,“凭手艺?那是匠人做的事!你是读书人,读书人去干匠活,那就是自甘堕落!就是丢我们白鹿书院的脸!”
“让开。”
一道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。
众人回头,只见赵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回廊尽头。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来,目光冷冽如刀,竟逼得那几个纨绔子弟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。
赵晏走到陆文渊身边,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,然后转头看向那个挑衅的纨绔,淡淡道:“既然你如此清高,那你身上的绫罗绸缎,哪一匹不是匠人织造?你手中的折扇,哪一把不是匠人打磨?你若真有骨气,就把这身衣服脱了,赤条条来去,那才叫不染尘俗。”
“你……你强词夺理!”那纨绔子弟涨红了脸,却一时找不到话反驳。
“滚。”赵晏只吐出一个字,气势惊人。
几人见状,也不敢再多做纠缠,骂骂咧咧地散去了。但那些如刀子般的目光和窃窃私语,却依旧在空气中弥漫,挥之不去。
回到斋舍,陆文渊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,颓然坐在床榻边。
房间里光线昏暗,只有窗棂透进来的几缕夕阳,照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长衫上,显得格外凄凉。
“陆兄。”赵晏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。
陆文渊没有接,他双手抱住头,声音带着一丝哽咽:“晏弟,我是不是……真的做错了?”
赵晏眉头微皱:“何出此言?”
陆文渊抬起头,眼眶通红,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自我怀疑:“他们说得对,我是读书人,本该以科举为重,以圣贤书为伴。可我现在……为了几两银子,整日钻研画技,甚至去画那些市井图样……我是不是真的辱没了斯文?我是不是……真的给你丢脸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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