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城的西苑,这几天冷得邪乎。
万寿宫的大鼎里烧着最好的银霜炭,没烟,就透着股让人犯困的热气。
嘉靖帝半眯着眼,手里盘着两颗玉核桃,身上那件道袍有些宽大,衬得这位大明主宰更像是尊没精打采的泥菩萨。
可殿下的气氛,都要凝出血来了。
“皇上啊!老臣冤!老臣的侄儿冤啊!!”
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,把嘉靖手里的核桃震得停了一下。
英国公张溶,大明顶尖的勋贵,此刻脑袋上的乌纱帽都在地上磕歪了,脑门全是血:
“那顾铮就是个疯子!是妖孽!
李隆带着大军是去平乱的,怎么就成了反贼了?
一万多将士,那可是大明的精锐,就这么让这道士用妖法给劈成了焦炭?!”
“这是屠杀!是谋逆!!”
张溶这嗓门是练过的,听着凄惨,实则字字都在把顾铮往死路逼。
徐阶站在首辅的位置上,眼皮都不抬,手里是万年不变的佛珠。
等张溶哭够了,他才往前一步,声音不轻不重,像把软刀子:
“陛下,英国公之言,虽有亲情之愤,却也合乎法理。”
“大明律例,武将调兵需兵部堪合。
李隆纵有千般不是,毕竟也是朝廷册封的参将。
顾铮无旨杀官,这头一开,若是天下督抚都学他样,只要有了把‘尚方剑’就能随地杀人,那这大明……
还是朱家的大明吗?”
这就叫诛心。
徐阶这一刀,没说顾铮贪财,没说他神棍,就咬死了一条:
你不讲规矩,你想挑战皇权。
嘉靖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。
他修仙,是为了掌控,不是为了养个不听话的爹。
“顾铮那道折子呢?”嘉靖声音有点阴。
“在这。”
徐阶从袖子里掏出来,还是那样轻描淡写,“说是定海大营谋反,他‘不得已’为了自保,引天雷除之。”
“不得已?”
高拱从后头窜出来,冷笑一声:“好一个不得已!
不得已能把人家金库都搬空了?
不得已能把定海卫的粮草全吃了?
这分明是抢劫!是拥兵自重!!”
殿里一片死寂。
严嵩倒台后,这帮文官和勋贵平时掐得跟乌眼鸡似的,今儿个倒是难得穿了一条裤子。
没办法,顾铮这把火烧得太旺,把他们的饭碗都给烧烫了。
这是死局。
任你顾铮在东南呼风唤雨,这京城毕竟还是这帮老狐狸的主场。
一张嘴皮子,就能把你钉在耻辱柱上。
嘉靖叹了口气,把核桃往御案上一扔:“拟旨吧。
让锦衣卫去一趟,把顾铮……”
“慢。”
一个不算洪亮,但透着股生铁般硬气的声音,突兀地响了起来。
所有人都是一愣。
谁这么不开眼?
没看见皇上都盖棺定论了吗?
从并不显眼的角落里,走出来一个身穿六品官服的中年人。
长得那是相貌堂堂,特别是那双眼睛,透着股精光。
翰林院侍讲学士,张居正。
他也没跪着哭,也没搞道德绑架。
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,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怎么看都不像是翰林院该有的东西——账本。
“张居正?你有何话说?”嘉靖有点不耐烦。
“陛下,臣不论那李隆死得冤不冤,臣只给陛下算一笔账。”
张居正打开账本,也不看英国公那快喷火的眼珠子,声音朗朗:
“据兵部造册,定海大营要在册兵员一万二,马匹两千,岁耗粮饷三十五万两。”
“但这几日,有东南急报,言顾真人在战场清点尸首,连烧成灰的都算上,不过四千余人。
且‘铁浮屠’战马,多为骡马充数。”
张居正把账本往上举了举,“敢问英国公,若是按您说的,您这侄子带了一万精锐去‘平乱’,这剩下的人哪去了?
是被顾真人吃了?还是本来就在兵部的空饷名册上?”
英国公张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:“你……你血口喷人!
那是一时战乱散失……”
“散失?”
张居正冷笑一声,是真的不留面子,“六千人都散失了?
这还是精锐?
我看是一群等着喝朝廷血的幽灵兵吧!”
“陛下!”
张居正转身对着嘉靖,深深一躬,“若是李隆不死,陛下每年要多花二十万两银子,养一堆不存在的人!
如今顾真人一战,虽然手段烈了些,但他是给国库止了血!
也是给兵部去了一块毒疮!”
“若是杀了这样的功臣,往后谁还敢替陛下管这笔烂账?!”
狠。
太狠了。
满朝文武,徐阶谈法统,英国公谈亲情,高拱谈规矩。
唯独这个张居正,上来就跟你谈钱!
而且这钱,还是嘉靖最心疼的一块肉!
嘉靖原本阴沉的脸,瞬间凝固,然后眉头就不着痕迹地跳了两下。
他在那心里一拨算盘:三十五万两养三千个废物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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