杭州府这几天的空气,粘稠得像是熬坏了的糖稀,糊在人嗓子眼儿里,咽不下去,吐不出来。
“论道大会”的风声刚放出去,还没等那几位高僧接招,这杭州城里的地面儿先震了三震。
市井街头,茶馆酒肆,这会儿聊的都不是生意,全是这即将到来的“神魔斗法”。
城东最大的“听雨轩”里,说书先生醒木一拍,吐沫星子横飞:
“要说这顾真人,那真不是凡胎!
天雷都能当挂鞭放的主儿,这回要跟菩萨论理,那是针尖对麦芒,咱们小老百姓,这回算是开了眼了!”
底下的看客大多听个热闹,但那些个穿绸裹缎的员外,脸色可就没那么好看了。
这哪里是论道?分明是要把他们的护身符给撕了!
这帮士绅平日里跟庙里的和尚不清不楚,家里若是摊上事儿,就把银子往庙里一捐,变成了“香油钱”,官府查不得;
自家多占的地,挂靠在佛祖名下,也不用纳税。
现在顾铮这把刀,眼看着就要砍到这根“免死金牌”上了,他们能不急?
“不能让他胡来!这是要遭天谴的!”
也不知是谁起的头,或者说是几大家族暗地里怎么串联的。
总之,第二天一大早,杭州知府衙门口,就被密密麻麻的人头给填满了。
不是暴民,这回全是穿着体面衣裳的信徒。
还有几千个平时吃斋念佛的老头老太,手里拿着佛珠,也不闹事,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青石板上,嘴里念着“阿弥陀佛”。
最前头,还跪着几个本乡本土最有威望的老宿儒,一个个白发苍苍,是能把县太爷都给骂哭的主儿。
这就叫“软刀子杀人”。
“真人,这招……阴啊。”
衙门二楼,戚继光透过窗缝看着底下这一片乌压压的人群,拳头捏得嘎嘣响,“这帮老东西,打不得骂不得。
咱们的神机营要是敢碰他们一手指头,明天‘顾铮欺凌老弱、践踏斯文’的骂名,就能传遍大明两京一十三省。”
海瑞也是眉头紧锁,在那来回踱步,鞋底子都快磨穿了:
“这是用民意裹挟官府。
他们咬死了一个理——‘敬佛’。
在这大明朝,若是顶着个‘不敬鬼神’的大帽子,咱们这清查田亩的事儿,根本推不下去。”
“民意?”
顾铮手里端着那只标志性的玉斗,坐在窗边,眼神里没半点焦急,反而像是在看一出排演得有些拙劣的戏码。
他指了指底下那个领头的老者,“那是城西赵家的族长吧?
家里三千亩地,有两千五百亩都在法华寺名下挂着。
他这是在敬佛吗?他这是在敬他那一亩三分地里长出来的银子。”
“可咱们没法跟这几千号人解释啊!”
冯保急得直转圈,“外头都说,这几天灵隐寺的大雄宝殿房梁上都在渗血水,说是佛祖动了真火,要收了您这个妖孽呢!”
“房梁渗血?”
顾铮嗤笑一声,“那是猪血加上蜂蜜,也就骗骗傻子。
行了,既然这帮人这么给面子,把场子都热到这份上了,本座要是再不露面,那就不礼貌了。”
顾铮站起身,把身上那件原本有些褶皱的道袍抖了抖,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发冠。
“海大人,老戚,都别板着脸。”
顾铮嘴角上扬,一副猎人看见兔子进了套的表情,“记住,对付这种道德绑架,最好的办法不是讲道理,而是……”
“把所谓的‘道德’,直接踹下神坛。”
……
衙门口,正午的太阳毒得很,晒得那些跪着的老信徒摇摇欲坠。
“赵老太爷,您这身子骨,还是回去歇着吧。”
旁边的管家打着伞,还要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,“那妖道不会出来的,他心虚啊!”
“老夫不走!”
赵老太爷那是真的入了戏,老泪纵横,“佛门净地,岂容铜臭玷污?
老夫今日就是跪死在这儿,也要让苍天开眼,让那顾铮收回成命!”
“说得好!!”
一声叫好,不是从人群里发出来的,是从大门里传出来的。
“咯吱——”
沉重的衙门大门缓缓打开。
顾铮也没带什么侍卫,手里连把像样的拂尘都没拿,反倒是拿了一把西湖边上十文钱一把的大蒲扇,扇啊扇地就走出来了。
他这么一亮相,本来还在哭嚎的人群,瞬间安静了不少。
那是杀出来的威风。
虽然没见过顾铮本人,但听说这位爷谈笑间把定海大营劈成了渣,谁心里不犯嘀咕?
“刚才是哪位施主说得那么感人啊?”
顾铮走到赵老太爷面前,蹲下身子,态度好得像是个等着听故事的晚辈。
赵老太爷没想到顾铮来这一出,愣了一下,随即挺直了腰杆:“正是老朽!
顾大人,你虽有尚方剑,但头顶还有三尺神明!
寺里的地,都是信徒们一点一点供奉给佛祖的!
那是香火钱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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