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城这二月的风,吹在脸上跟小刀子割似的,却挡不住贡院门口冲天的热浪。
今儿是春闱入场的日子。
成千上万的举子,提着考篮,哆哆嗦嗦地排着长龙,等着那个能让他们从泥腿子变成官老爷的“龙门”大开。
有的人在嘴里念叨圣人言,有的人把甚至把祖宗牌位缝在了裤裆里,也不知道是求保佑,还是嫌祖宗这位置坐得不够臊气。
“国师,您瞅瞅。”
离贡院不远的聚仙楼上,二楼雅间,窗户支起半扇。
徐渭手里捏着一碟子咸亨豆,另一只手指着下面那群乌泱泱的人头,脸上全是看破红尘的戏谑劲儿。
“这一池子鲤鱼,都想着跳龙门。
可他们哪知道,这龙门还没开,门里头的位子,早让他娘的那帮老乌龟给定出去了。”
顾铮坐在对面,也没看外头,正专心致志地跟一只大闸蟹较劲。
“徐文长,你少在这儿冒酸水。”顾铮用蟹八件敲开了蟹壳,“事情办妥了?”
“妥了。”
徐渭把腿往长凳上一架,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宣纸,往桌上一拍,“昨儿个半夜,靖海阁的小六子在城南张府的后门蹲了俩时辰。
张府的那位大管家,偷偷摸摸地去了一趟礼部侍郎王大人的私宅,手里提着一篮子看着不起眼的土鸡蛋。
这不,咱们小六子手脚勤快,路过的时候‘不小心’把篮子撞翻了,顺手来了个狸猫换太子。”
徐渭指了指桌上那张纸,“这是在鸡蛋壳夹层里藏着的东西。”
顾铮擦了擦手,拿起纸一看。
上头没写题目,只写了一首七言绝句:
“北冥有鱼不思飞,圣君垂拱治无为。
莫道桑麻非大道,一篇策论安四夷。”
顾铮挑了眉毛,“这就完了?”
“这帮酸儒,就喜欢玩这种把戏,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。”
徐渭冷笑一声,拿起一根蟹钳子指点江山,“我翻了一宿的历年题库,又琢磨了那位王侍郎最近给陛下上的折子。
这诗,每个字的韵脚都在暗示考题方向。
第一句‘北冥有鱼’,这不明摆着是庄子里的典故吗?
今年的经义题,定然是要考《逍遥游》里的一截,题目八成是‘顺天应人’那一套。
第二句‘垂拱而治’,这是在拍陛下二十年不上朝的马屁,让考生在卷子里多夸夸道家清静无为的好处。
第三句和第四句,那就是策论题了,‘桑麻’指的是农桑,‘四夷’就是现在的边患。
合起来就是:先吹陛下修道修得好,导致天下太平;再谈谈如何重视农桑以养边军。”
徐渭把蟹钳子一扔,“多高明的泄题啊。
就算这纸条被人截住了,往那一递,他也敢说是咱们文人之间的‘以文会友’,屁的把柄都抓不住。”
顾铮看着那首诗,眼里金光微微一闪,密密麻麻的关系网迅速重组。
【线索推演:礼部右侍郎王本固(号称清流,实则与严世蕃有旧)。
受托之人:张家、李家等七个京城世家豪族。】
“七个世家,每个人出两万两银子,就为了这四句破诗。”
顾铮手指头在桌面上轻轻扣着节奏,“这两万两花出去,只要这家里能中一个贡士,将来哪怕是外放做个县令,三年就能捞回来。
这买卖,划算。”
“那……咱们现在动手?”
徐渭眼露凶光,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,“我去趟东厂,让冯保带人把王本固抓了?
证据确凿,他也抵赖不得。”
“抓?抓他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意思?”
顾铮摇摇头,拿起那张纸,在烛火上引燃了。
火苗吞噬了四句价值连城的“脏诗”,映照着顾铮看不出喜怒的脸。
“严家刚倒,这帮门生故吏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通过科举再培养一批新血。
他们这是把这贡院当成了他们自家的育种场了。”
“既然这池子水浑了。”
顾铮站起身,把手里一两最好的蟹黄倒进了面前那碟普通的醋里。
“那就把它搅得更浑一点。”
“文长。”
“在。”
“这张条子上的‘标准答案’,你那儿不是仿写了一份范文吗?”
顾铮走到窗边,看着底下那些为了功名快要挤破头的寒门学子。
他们在寒风里裹紧了破旧的棉袄,眼神里全是绝望和期盼。
“京城里,有没有那种文采好、家里穷得揭不开锅、又没门路送礼的愣头青?”
“多得是!”
徐渭一拍大腿,“就在这附近的土地庙里,就窝着几十号。
全是江南来的才子,没钱住店,只能跟乞丐抢地盘。”
“好。”
顾铮回头,嘴角勾起一抹残忍又慈悲的笑。
“去。”
“把这份价值十四万两银子的‘答案’,免费送给他们。”
“也别说什么国师给的。
就说……是严世蕃严小阁老虽然人在狱中,但心系天下寒门,特意让人散出来的‘福报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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