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港区。这里是黎明之心最早建立的区域之一，如今已被大部分废弃，只有维护自律机械和少数怀旧者偶尔踏足。错综复杂的金属廊桥下方，是早已干涸的旧河道，被称为“暗流交汇处”。此刻，这里只有管道中冷凝水滴落的声响，以及从远处隐约传来的、被层层削弱后的爆炸闷响。
陈启明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，静静等待。他心中并无把握，那个如同幽灵般的存在，是否会回应他的召唤。
没有脚步声，没有空气的流动。仿佛只是光影的一次错觉，一个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对面，倚靠在一根锈蚀的承重柱旁。
来人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工装，面容普通到看过即忘，唯有一双眼睛，沉静如古井，却又仿佛蕴藏着能将人灵魂吸入的漩涡。正是熵增会的真正领袖，夜影。
“陈博士，”夜影的声音平淡，没有任何起伏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，“你烧掉了我的‘小玩具’，却引来了更大的麻烦。”暗指那台耗尽生命、换来战机的共鸣器。
陈启明当然明白他在说什么，但并没有在意他话语中若有似无的问责，直接切入核心：“‘铁雨’之下，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。宇尘指明了方向，但‘心脏’并非能量核心，而是‘原初逻辑烙印’。常规手段无法触及。”
夜影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，那算不上一个笑容，更像是对某种预期的确认。“宇征的儿子……他比他父亲，更有意思。”他抬眼，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金属结构，看到医疗翼中沉睡的宇尘，以及远方那片冰冷的几何集群。“星澜和统帅府，还在数据迷宫里打转。他们就算找到能量汇聚点，也不过是另一个稍大的齿轮。”
“你的计划？”陈启明追问。
“我们需要一把‘尖刀’。”夜影的语气依旧平淡，内容却令人心惊，“一把能沿着宇尘意识开辟出的、通往集体意识深处的路径，直刺‘烙印’的尖刀。”
“怎么做？宇尘的状态极不稳定，强行使用他的意识，可能会……”
“不是‘使用’，是‘共鸣’与‘引导’。”夜影打断他，“宇尘是无意识的桥梁，我们需要一个拥有足够意志力和……‘混沌纯度’的意识，主动走过这座桥，去执行斩首行动。”
陈启明瞬间明白了夜影的意图，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。“你要亲自去？”他深知这其中的风险，闯入一个远超人类理解的集体意识海，去寻找其最核心的烙印，这无异于灵魂的自杀式袭击。更何况，夜影的意识和行事风格，本身就充满了不可控的混沌。
“这是最快，也可能是唯一的方法。”夜影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陈启明身上，“但需要准备。宇尘的意识是路，但他太脆弱，需要稳定。‘摇篮’的力量可以做到，但那需要宇征的配合，而他现在不会信任我。”
“所以？”
“所以，你需要回去，陈博士。”夜影说道，“回到星澜身边，回到权力的边缘。利用你的知识和地位，‘帮助’他们稳定宇尘的意识，并‘引导’他们，在合适的时机，将‘摇篮’的共鸣频率，调整到我需要的波段。届时，我会知道。”
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计划。不仅在于夜影将自身置于死地，更在于他要求陈启明在星澜和宇征眼皮底下，进行一场关乎文明存亡的欺骗与操纵。
陈启明沉默了。他认同需要打破僵局，但夜影的计划，像一把双刃剑，可能斩断敌人，也可能割裂一切。
“你在犹豫？”夜影的声音里听不出催促，只有陈述，“归乡派只看到过去的温情，守望者只相信冰冷的秩序。而我们，‘熵增会’，存在的意义，不就是拥抱必要的风险，打破僵死的平衡吗？现在，平衡已被打破，代价已然付出。是跟着星澜在数据海里慢慢溺亡，还是握着这把可能反噬的尖刀，搏一线生机？”
陈启明抬起头，看向旧港区穹顶之外那片被战火染成诡异颜色的天空。他想起了自己研究的混沌理论，想起了生命在绝境中迸发的惊人变异。绝对的秩序带来死亡，而纯粹的混沌，或许才能孕育新的可能。
“……我明白了。”陈启明最终点头，眼神恢复了锐利，“我会确保‘桥梁’的稳定，并为你铺好‘路’。但夜影，记住，如果你的‘混沌’失控，吞噬的将不只是敌人。”
夜影没有再回答。他的身影如同出现时一样，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，消失不见，只留下那句充满不确定的警告，在潮湿的空气中缓缓沉淀。
陈启明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和尘埃味的空气，转身，向着与夜影离去的相反方向，迈步离开暗流交汇处。
他即将重返光明下的战场，手中却握着一把来自阴影的、淬炼着危险混沌的“尖刀”。明线与暗线，在此刻交织，通往同一个未知而险峻的终点。
（第七十七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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