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作监少匠这个职位,品级不算高,但位置关键,负责百工技巧、土木建造、器械打造等具体事务,对于痴迷“格物”的李昀来说,可谓是专业对口,如鱼得水。他收敛起在汴州历练出的锋芒,展现出一种谦逊好学的姿态,每日里不是泡在将作监下属的各处作坊,就是埋首于浩如烟海的档案图册之中。
工匠们最初对这位王爷上司颇感敬畏和疏离,但见他态度随和,提出的问题往往切中要害,甚至偶尔还能指点一二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工艺难题,便渐渐放下了戒心,愿意与他交流。李昀则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工匠智慧,同时潜移默化地灌输一些现代工程学和材料学的基本概念。
然而,他并未忘记那个萦绕心头的疑问——“天工苑”。查阅常规档案一无所获后,他开始将目标转向那些积满灰尘、看似无关紧要的旧年流水账目和物料调拨记录。这是一个枯燥至极的苦差事,但他坚信,只要那个“天工苑”真实存在并运作过,就必然会在物资流转中留下蛛丝马迹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。在连续翻检了数日的陈旧竹简和账册后,他终于发现了一些极不寻常的记录:
“贞观七年四月,调拨陇西净水精晶石三百斤,南海贡品锆石五十斤,于阗美玉籽料百斤……付‘天字丙号库’。” “贞观八年十一月,调拨百炼精钢两千斤,高丽参炭百担,辰州朱砂五十斤……付‘天字庚号库’。” “贞观十年八月,调拨波斯火油百桶,硝石五百斤,硫磺三百斤……付‘天字壬号库’。”
这些记录零散地夹杂在正常的物料调拨中,接收方都不是将作监下属的任何已知工坊或仓库,而是用“天字某号库”代称。调拨的物资也极其特殊,净水精晶石(高纯度石英?)、锆石(耐高温材料?)、火油、硝石、硫磺……这些物品组合在一起,隐隐指向了一些超越寻常工匠范畴的、极具目的性的研发活动,甚至让李昀联想到一些危险的领域。
更让他心惊的是,这些调拨记录的审批签押,并非当时的将作大监,而是几个极其陌生的官职名称,或者干脆只有一枚模糊的、无法辨认的红色私印。权限之高,保密之严,可见一斑。
“天字某号库”……这会不会就是“天工苑”的物资储备点?李昀的心脏砰砰直跳,他感觉自己正在揭开一个巨大秘密的一角。他试图查找这些“天字库”的位置,却毫无头绪,相关的档案似乎早已被有意清理或转移。
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,一个意外的发现提供了新的线索。在一本记录工匠赏罚的旧册中,他看到一条简短的记载:“老匠师鲁鑫,因私窥‘天工图样’,杖八十,革职逐出,永不录用。”
鲁鑫?这个名字引起了李昀的注意。他立刻让人去查这个工匠的下落。费了一番周折,才得知这位鲁老匠师当年被逐出将作监后,境遇凄惨,如今似乎在西市附近的一条陋巷里,靠给人修补器物勉强维生,而且……似乎眼睛已经瞎了。
一位因窥探“天工图样”而付出惨痛代价的老匠师?李昀直觉感到,这位老人身上,或许藏着关键的信息。
他决定亲自去拜访这位鲁老匠师。他没有声张,只带了最信任的护卫赵小虎,换上一身普通的文士袍,如同寻常访友一般,前往西市那片鱼龙混杂的坊区。
在一条污水横流、气味难闻的小巷深处,他们找到了鲁鑫的住处——一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。敲门许久,才有一个苍老而警惕的声音传来:“谁啊?”
“晚生姓云,慕名而来,想请老师傅修补一件祖传的机关锁。”李昀早已想好了借口。
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,一个满头白发、衣衫褴褛、双眼浑浊无神的老人探出头来,用空洞的“目光”“扫”了他们一下,嘟囔道:“老了,眼睛瞎了,修不了精细物件了,走吧走吧。”
李昀没有放弃,语气更加诚恳:“老师傅,此物非比寻常,家中长辈言道,或许唯有曾任职将作监的鲁大师,方能窥得其中一二玄机。还请行个方便,便是修不好,看看也好。”他悄悄将一小块碎银子塞进老人手里。
老人摸着银子,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让开了门:“进来吧,屋里窄,别嫌弃。”
屋内光线昏暗,家徒四壁,只有一些简陋的工具和待修的破铜烂铁。老人摸索着坐下:“是什么机关锁?拿出来老夫摸摸看。”
李昀哪里有什么机关锁,他使了个眼色,赵小虎默契地守在了门口。李昀凑近老人,压低声音,一字一句地道:“鲁大师,晚辈并非为修锁而来。晚辈是想向您打听……‘天工图样’。”
“天工图样”四个字如同惊雷,在老人耳边炸响!他干瘦的身体猛地一颤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手中的银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。他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般,猛地向后缩去,声音颤抖而恐惧:“你……你是什么人?!走!快走!老夫什么都不知道!什么天工地工的!不知道!”
他的反应如此激烈,反而更加证实了李昀的猜测。李昀没有退缩,继续低声道:“鲁大师,您别怕。晚辈并非来追究旧事,只是对此道心生向往,想知道当年究竟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图样,竟让大师您……”
“闭嘴!闭嘴!”鲁鑫激动地挥舞着双手,几乎要尖叫起来,“那是禁忌!是灾祸之源!碰不得!碰不得啊!走!求你快走吧!再提一个字,老夫……老夫就撞死在这里!”他情绪失控,老泪纵横,恐惧深入骨髓。
李昀见再也问不出什么,反而可能逼出人命,只好叹了口气,将掉在地上的银子捡起,又额外留下一些铜钱,轻轻放在桌上:“打扰大师了,这些银钱,您老买点吃的吧。”
说完,他示意赵小虎,两人悄然退出了这间破败的小屋。
走在嘈杂的西市街道上,李昀的心情更加沉重。鲁鑫的反应告诉他,“天工苑”或者说“天工图样”所涉及的东西,恐怕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惊人,甚至可能伴随着极大的危险和禁忌。
这条线索,似乎又断了。但他心中的好奇与不安,却愈发强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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