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寒风,像一把钝刀子,割在人的脸上,生疼。
清水县的冬天,干冷干冷的。风从北边的戈壁滩毫无遮拦地吹过来,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纸屑,打在教育局斑驳的红砖墙上,发出沙沙的响声。才下午四点多,天色已经昏沉得像是傍晚,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,透不出一丝光亮,酝酿着一场似乎随时会来,却又迟迟未落的雪。
办公室里,那台老旧的铸铁暖气片有气无力地散发着一点微薄的热量,靠近了才能感觉到一丝暖意,稍远一点,寒气便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。唐建科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,对着呵出一口白气,继续整理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旧文件。这是李德全股长上午交代的任务,把过去三年的收发文件归档,美其名曰“熟悉业务”,实则是一项枯燥且毫无技术含量的体力活。
王海涛早就溜号了,说是去下面学校“检查工作”,办公室里只剩下唐建科一个人。寂静的空间里,只有他翻动纸页的沙沙声,以及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。这种日子,已经持续了快两个月。最初的失落和愤懑,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所取代,就像这窗外的天气,阴沉,寒冷,看不到尽头。他有时会想起大学时和同学们激扬文字、挥斥方遒的场景,那时觉得未来有无限可能,而现在,每一天都像是在重复前一天,生命的活力正在被这温水煮青蛙般的环境一点点消磨。
“叮铃铃——”
办公桌上那部老式电话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,打破了死寂。
唐建科愣了一下,才伸手接起电话:“喂,您好,清水县教育局办公室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急促而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:“我找李德全!”
是县委办公室副主任马卫国的声音,唐建科在一次送文件时见过,是个面色严肃、不苟言笑的中年人。
“马主任您好,李股长他……现在不在办公室,去下面学校了。您有什么指示,我可以转达。”唐建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恭敬。
“不在?”马卫国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,带着明显的不悦,“胡闹!关键时刻总找不到人!你告诉他,市委政研室临时要一份关于我县农村基础教育现状的深度调研报告,点名要真实情况、具体数据和突出问题,不要官样文章!最迟后天上午,必须送到赵建国主任的案头!误了事,让他自己跟赵主任解释!”
“咔哒”一声,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,只留下一串忙音,像是在唐建科的心头重重敲了一锤。
市委政研室?深度调研报告?后天上午?赵建国主任亲自过目?
一连串的关键词让唐建科的心跳骤然加速。他敏锐地意识到,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任务。县委办直接越过分管副局长,把电话打到股室,而且时间要求如此紧迫,内容要求如此具体,说明这份报告的重要性非同一般。这甚至可能关系到县里接下来在教育方面的政策走向或者资源倾斜。
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,但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!
唐建科放下电话,站在原地,手心里竟然微微出汗,不是因为害怕,而是因为一种久违的激动。这两个月来,他处理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,他的专业知识、他引以为傲的文字能力,完全没有用武之地。而现在,一个需要真才实学的任务,就这样突兀地砸到了他的面前。
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。当务之急,是立刻找到李德全。
他先往李德全家打了个电话,没人接。又试着呼了他的BP机,留言“县委办马主任有紧急任务,速回电”。然后,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,在冰冷的办公室里踱步,等待着。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,寒风刮过电线,发出呜呜的声响,更添了几分焦灼。
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,电话才再次响起。唐建科几乎是扑过去接起电话。
“喂,小唐啊?什么事火急火燎的?”电话那头传来李德全慢条斯理的声音,背景音有些嘈杂,似乎是在某个饭馆。
“李股长,不好了!刚才县委办马主任来电话……”唐建科尽量言简意赅地把马卫国的指示复述了一遍,特别强调了时间紧迫和赵建国主任亲自过目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,然后传来李德全带着酒意的、不以为然的声音:“哦,我当什么事呢。又是上面拍脑袋想出来的事儿,深度调研?哼,哪来的深度?不就是把往年报上去的数据整理整理,换个说法,写得漂亮点就行了嘛。小唐啊,你别紧张。”
唐建科心里一沉,急忙说:“李股长,马主任特别强调,要真实情况,不要官样文章,而且时间只有一天多……”
“哎呀,上面哪次不是这么说的?最后还不是看谁的文章写得花团锦簇?”李德全打断他,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“通透”,“这样,小唐,你是个大学生,笔头子硬,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。你今晚加个班,参照一下前几年的报告,结合我们报上去的常规数据,弄个初稿出来。明天我回来再看。放心吧,出不了岔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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