办公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,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。门板阻隔了光线,也让走廊的声响变得模糊不清。唐建科站在门前,并没有立刻离开,他需要几秒钟来平复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,以及消化刚才那短短十几分钟内发生的、意义非凡的对话。
赵建国那句“情,我领了”,如同一声沉闷的钟鸣,在他心头回荡。这不仅仅是一句客套的感谢,更是一种标志,一种认可,意味着他从一个单纯的工作下属,一个被培养的年轻人,真正地、在私人情感层面,踏入了赵建国划定的“自己人”的圈子。这份信任沉甸甸的,带着温度,也带着巨大的责任和风险。
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旧书籍、印刷品和淡淡烟草气味的空气,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恢复平时的沉稳,这才转身,不疾不徐地走向自己的办公桌。每一步都踏得实实在在,但内心的波澜却远未平息。他知道,自己递出的橄榄枝已经被接纳,但更艰巨的部分还在后面。赵秘书长会如何开口?会透露多少?自己又该如何应对,才能既展现价值,又不逾矩?
整个上午,县委办的气氛一如往常,电话铃声、键盘敲击声、同事间低低的交谈声,构成一首熟悉的办公交响曲。但唐建科的感官却像被调高了好几个灵敏度,他时刻留意着走廊尽头的动静。每一次那扇门开关的声音,都让他心头微微一紧。
送文件、接电话、处理日常事务,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别无二致,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内心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。他在等待,一种耐心的、不露痕迹的等待。他不能表现出急不可耐,那会显得轻浮且别有用心;也不能表现得无动于衷,那会辜负了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。这个度,需要精准拿捏。
机会在下午三点多钟悄然来临。
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响起,唐建科拿起听筒:“喂,您好,县委办综合科。”
电话那头是赵建国沉稳,但比平时似乎少了几分中气的声音:“建科,你手头要是不忙的话,过来一下。另外,把我桌上那份关于开发区下半年工作要点的初稿也带过来。”
“好的,秘书长,马上到。”唐建科利落地应道,心却猛地跳快了半拍。他敏锐地捕捉到,赵建国特意提到了那份开发区工作要点的初稿。那份稿子并不急需审定,至少今天下午并不需要。这是一个由头,一个合情合理、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由头。
他迅速找到那份文件,又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领口,这才快步走向赵建国的办公室。这一次,他的心情与上午截然不同,少了些试探的忐忑,多了几分即将直面核心问题的凝重。
敲门,得到允许后进入。
赵建国依旧坐在办公桌后,但姿态放松了一些,没有像上午那样紧绷。他示意唐建科在对面椅子上坐下。唐建科将文件轻轻放在桌上,然后端正坐好,目光平静而专注地望向赵建国,等待指示。
赵建国没有立刻去看那份文件,他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了几下,似乎在斟酌措辞。办公室里出现了一段短暂的沉默,只有空调发出低低的运行声。
终于,赵建国抬起眼,目光复杂地看向唐建科,那里面有心力交瘁的疲惫,有难以启齿的窘迫,也有一种放下部分伪装后的释然。他轻轻叹了口气,这口气比上午那一声更加悠长,也更加无奈。
“建科啊,”他开口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“上午……谢谢你的关心。”
“秘书长,您别客气,这是我应该做的。”唐建科连忙欠了欠身,语气诚恳。
赵建国摆了摆手,示意他不必客套,然后身体微微前倾,压低了声音,尽管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。“家里这事,说起来真是……窝囊!”他摇了摇头,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,“是我爱人她娘家弟弟,我那个小舅子,惹出来的祸事。”
唐建科屏息凝神,知道关键的信息要来了。他没有插话,只是用眼神表示自己在认真倾听,并且充满了理解和同情。
“我那个小舅子,你也知道,没什么大本事,心眼活,但总是用不到正道上。”赵建国开始叙述,语速不快,带着一种回忆的滞涩感,“前阵子,他不知通过什么门路,认识了一帮人,说是搞什么‘高科技农业’,立体种植、无土栽培,还结合了物联网、区块链溯源什么的,名头响得很,说是下一个风口,投资回报率极高。”
唐建科心中微微一沉,这种包装华丽、概念新颖的投资项目,往往是骗局的高发区。
“那帮人嘴皮子很利索,带他们去参观了一个所谓的‘示范基地’,弄得有模有样。”赵建国继续说着,眉头越皱越紧,“回来之后,他就跟魔怔了一样,非要拉着全家一起投资,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,错过了要后悔一辈子。我爱人耳根子软,经不住他天天在耳边念叨,又觉得是自己亲弟弟,总不能害她,就……就把我们这些年攒下的积蓄,大半都拿给了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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