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天启七年的雪,比往年来得早。鹅毛大雪裹着北风,把开封府的屋檐都压得低了三分。林砚站在“经纬堂”的柜台后,手指抚过货架上一匹靛蓝绸缎,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。
“林掌柜,这匹‘雨过天青’还有多少?”熟客张员外抖着身上的雪,声音裹着寒气,“给我留十匹,下月小儿大婚要用。”
林砚回过神,脸上堆起温和的笑:“张员外放心,库房里还存着二十匹,都是今年新织的,颜色正得很。”他转身叫学徒阿福去库房取货,自己则拿起算盘,噼里啪啦地算着账。
经纬堂是林家三代人的基业,到林砚手里时,已经是开封府数一数二的绸缎庄。可没人知道,这位年轻的掌柜夜里总睡不安稳——去年黄河决堤,沿岸州县颗粒无收,流民涌入开封,市面上粮价飞涨,绸缎生意一日不如一日。账本上的赤字越来越多,库房里的存货却堆得像小山。
“掌柜的,”阿福抱着绸缎回来,压低声音说,“方才我去库房,见王记布庄的伙计在巷口探头探脑,怕是又要抢咱们的生意。”
林砚的眉头皱了皱。王记布庄的掌柜王虎是个粗人,仗着有漕运总督的亲戚撑腰,最近半年总是压低价格抢客户,不少老主顾都被他拉走了。
“知道了。”林砚摆了摆手,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。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:“砚儿,做生意如织锦,经为骨,纬为脉,既要守得住本分,也要识得清纹路。这‘经纶’二字,你得慢慢品。”
那时他以为,“经纶”就是诚信经营、货真价实。可如今,在王虎的步步紧逼下,这些道理似乎都成了笑话。
二
雪停的那天,林砚去了城郊的织坊。织坊的老匠人陈伯正坐在织机前,眯着眼穿针引线,梭子在经纬线之间来回穿梭,不一会儿,一匹带着缠枝莲纹样的绸缎就织出了大半。
“陈伯,您歇会儿。”林砚递过一杯热茶,“最近织的这批‘流云纹’,销路不太好,您看能不能改改纹样?”
陈伯接过茶杯,叹了口气:“林掌柜,不是老奴说你,现在市面上流行的都是些粗制滥造的花布,咱们这精工细作的绸缎,年轻人嫌贵,老年人嫌花哨,哪还有销路?要我说,不如跟王记一样,进些便宜的坯布,印上花纹就卖,省时又赚钱。”
林砚沉默了。他不是没想过这条路,可父亲留下的规矩是“宁可少赚,不可滥造”,若是真这么做了,对不起父亲,也对不起那些信任经纬堂的老主顾。
“我再想想办法。”林砚站起身,望着织坊里堆积如山的绸缎,心里一片茫然。
回到店里,刚坐下,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走进来,手里攥着一块破布,怯生生地问:“掌柜的,能不能帮我织块布?我女儿要出嫁,想买块像样的红布做嫁衣,可我只有这点钱……”说着,他从怀里摸出几枚皱巴巴的铜钱,放在柜台上。
林砚看着那几枚铜钱,又看了看汉子期盼的眼神,心里一动。他想起城郊的流民里,有不少是以前的织工,若是能把他们组织起来,织些物美价廉的土布,既能帮助他们,又能拓宽销路。
“大叔,您别急。”林砚扶起汉子,“我这里有现成的红布,您先拿去给女儿做嫁衣,钱的事以后再说。”他转身从货架上取下一匹红绸,递给汉子。
汉子愣了愣,激动得热泪盈眶:“掌柜的,您真是大好人!我叫李老实,以前是黄河边的织工,要是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,尽管开口!”
林砚眼前一亮:“李大叔,我正想组织一批织工,织些土布卖,您愿意帮忙吗?”
李老实连忙点头:“愿意!愿意!只要能有口饭吃,我什么都愿意干!”
三
没过多久,林砚就租下了城郊的一座废弃院落,当作临时织坊。李老实帮着召集了二十多个流民织工,林砚则拿出积蓄,买了些便宜的棉花和纱线,教他们织一种名为“粗布纹”的土布。这种土布虽然不如绸缎精细,却结实耐用,价格也便宜,很适合普通百姓使用。
刚开始,织工们因为长时间没做工,手艺生疏,织出的布要么纹路不均,要么有破洞。林砚没有急着催促,而是请陈伯来现场指导,自己也跟着织工们一起熬夜赶工。他的手被梭子磨出了水泡,水泡破了又结茧,可看着一匹匹合格的土布堆起来,他心里充满了干劲。
第一批粗布运到店里的那天,林砚特意挂出了“平价土布,惠及百姓”的招牌。没想到,不到半天,五十匹土布就被抢购一空。不少百姓都说:“经纬堂的布,既便宜又结实,比王记的好多了!”
消息传到王虎耳朵里,他气得把茶杯摔在地上:“林砚这小子,竟敢跟我抢生意!”他立刻让人把布价再降三成,想要把经纬堂逼垮。
伙计们都慌了:“掌柜的,王记把价压得这么低,咱们根本赚不到钱,要不也降价吧?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