钢骨间的安泰
第一章 裂痕
凌晨三点,冷轧车间的轰鸣声如巨兽的喘息,裹着铁锈味的热风从通风口灌进来,林砚的工装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成深灰色。他盯着监控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曲线,指尖在操作面板上飞快敲击,试图抚平那片突兀的波动——这是本周第三次出现钢带厚度偏差,每一次都像在精密的齿轮组里塞进了沙砾,让整条生产线的节奏变得滞涩。
“林工,还是稳不住,要不要停机排查?”对讲机里传来夜班班长老周嘶哑的声音,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。
林砚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,目光掠过窗外。厂区的路灯在浓雾中晕开昏黄的光圈,远处城市的霓虹像被稀释的颜料,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。他想起昨晚父亲递来的那本泛黄的《易经》,扉页上用毛笔写着“泰,小往大来,吉亨”,墨迹早已褪去大半,却在他脑海里烙下了清晰的印记。
“再坚持半小时,我去现场看看。”林砚挂断对讲机,抓起安全帽往车间走去。钢铁的寒意透过鞋底往上钻,他踩着满地的铁屑,听着钢带在轧机里碾压的闷响,心脏跟着节奏突突直跳。作为这家老牌钢铁厂的技术骨干,他见证过厂区最辉煌的时刻——那时烟囱里的浓烟遮天蔽日,运钢材的火车日夜不息,每个工人的脸上都带着骄傲的红光。可如今,环保政策收紧,市场需求萎缩,曾经的“钢铁巨人”早已步履蹒跚。
走到三号轧机旁,老周正趴在观察窗上,眉头拧成一个川字。“你看这里,”老周指着钢带表面,“有细微的横纹,应该是轧辊出了问题。”林砚凑近一看,果然,在强光照射下,那些几乎看不见的纹路像蛛网般蔓延,这是设备老化的典型征兆。
“备件库还有备用轧辊吗?”林砚问。
老周摇了摇头,语气沉重:“上周就用完了,采购部说供应商那边产能不足,最快也要下周才能到货。”
林砚的心沉了下去。停机意味着订单违约,意味着厂里本就紧张的资金链雪上加霜。他掏出手机,翻出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号码,犹豫了许久,终究还是没有拨出去。那是他的大学同学陈骁,如今在一家跨国设备公司做高管,上次同学聚会时,陈骁还劝他跳槽,说以他的技术,在外面能拿到翻倍的薪水。
“再调一下轧制参数试试,降低车速,增加张力。”林砚咬了咬牙,做出了冒险的决定。他知道这可能会影响生产效率,但眼下,只能走一步看一步。
就在他调整参数的瞬间,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。是父亲发来的微信,只有一张图片——那是《易经》里泰卦的卦象,乾下坤上,三阳开泰。配文只有两个字:“守正。”
林砚盯着屏幕,忽然想起小时候,父亲总在饭后给他讲《易经》的故事,说泰卦是天地交合、万物通泰的吉卦,可父亲也说过,泰极则否来,安泰之下,必藏隐患。那时他只当是老祖宗的封建迷信,如今身处这轰鸣的钢铁丛林,竟莫名生出一丝敬畏。
参数调整后,监控屏幕上的红色曲线渐渐趋于平稳,钢带表面的横纹也淡了下去。老周松了口气,拍了拍林砚的肩膀:“还是你有办法。”林砚却笑不出来,他知道,这只是暂时的妥协,就像用胶带粘住即将断裂的水管,治标不治本。
天边泛起鱼肚白时,林砚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车间。晨雾尚未散去,厂区的宣传栏里,那张“转型升级,再创辉煌”的标语已经褪色,边角卷了起来,像一只垂落的翅膀。他抬头望向天空,几只麻雀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上叽叽喳喳,打破了清晨的寂静。
手机再次震动,这次是厂长的电话。“林砚,你赶紧来我办公室一趟,有重要的事跟你说。”厂长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,让林砚的心又提了起来。
他快步走向办公楼,楼道里的墙面斑驳,墙角堆着废弃的文件柜,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旧纸张的味道。推开厂长办公室的门,里面坐着两个人,除了厂长,还有一个穿着西装、戴着金丝眼镜的陌生男人,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,正低头看着什么。
“林砚来了,快坐。”厂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,语气有些凝重,“这位是市发改委的王主任,今天来,是跟我们说一下厂区搬迁的事。”
“搬迁?”林砚愣住了,“搬到哪里去?”
王主任推了推眼镜,抬眼看他,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:“根据城市规划,这里要建设生态湿地公园,你们厂需要在半年内搬到郊区的工业园区。市政府会提供一部分搬迁补贴,但后续的设备升级、技术改造,需要你们自己想办法。”
林砚只觉得脑袋“嗡”的一声,像是被重锤击中。半年时间,搬迁一个偌大的钢铁厂,还要完成设备升级,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他看向厂长,厂长的脸色苍白,无奈地摇了摇头:“这是硬性规定,我们没有选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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