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三章 残旗出围
兴武元年七月初十,子夜。
南京城里没有灯火,只有月光照着一支沉默的队伍。三千人——这是还能站起来的全部守军,每人腰间拴着绳子,前后相连,怕在黑暗中走散。他们没有铠甲,兵器五花八门:削尖的竹竿、菜刀、砖石,还有从火堆里抢出来的几柄没烧透的刀。
李维站在队伍最前,左臂用布条死死捆在身侧,血已浸透三层。他身边,李若琏只剩一只眼睛还能视物,另一只被流矢射瞎,草草裹着。
“陛下,地道出口在神策门外护城河旧涵洞。”骆养性低声禀报,“但涵洞只通一人,三千人过完,天就亮了。”
“那就分兵。”李维声音嘶哑,“朕带五百人走地道,吸引清军注意。其余人从聚宝门、通济门、三山门,分三路突围——能走多少是多少。”
“不可!”李若琏急道,“陛下万金之躯,岂能涉险……”
“正因为朕是皇帝,清军才会追朕。”李维打断,“记住,出城后不要回头,往南走,去太湖找太子。告诉他……南京丢了,但大明没丢。”
月光下,三千将士跪倒一片,无人出声,只有压抑的啜泣。
“都起来。”李维深吸口气,“朕最后下一道旨:今夜之后,凡活着的,都是大明火种。要活着,要把这火种传下去。至于朕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若能活,咱们江南再见;若死,地下见祖宗时,也有个交代。”
丑时,神策门外。
李维第一个钻出涵洞。涵洞外是护城河,河水齐腰深,腥臭扑鼻——里面漂着腐尸。他涉水上岸,身后五百人依次钻出。
几乎同时,清军哨塔上响起锣声。
“有人突围!”
火把从四面八方亮起。李维看见月光下,多尔衮的中军大营辕门洞开,骑兵已开始集结。
“往东!”他嘶声下令,“往栖霞山方向!”
五百人拼命奔跑。身后,清军骑兵的马蹄声如雷逼近。没有盔甲,没有弓箭,他们只能靠双腿和夜色掩护。
一支箭射中李维后背,铁镞穿透皮肉。他踉跄一步,被李若琏扶住。
“陛下……”
“走!”李维咬牙折断箭杆,继续跑。
栖霞山在望时,清军骑兵已追至百步内。为首的白甲兵弯弓搭箭,瞄准了李维的后心。
就在此时,西面突然杀声震天。
是其他三门突围的明军,他们没按计划分散,而是合兵一处,直冲清军侧翼。两千多衣衫褴褛的残兵,像疯了一样扑向骑兵队。
“保护陛下——!”嘶吼声响彻夜空。
清军骑兵阵脚被冲乱。李维回头,看见一个断了腿的士兵抱着清军马腿,被拖行十余丈也不松手;看见一个老兵用牙咬开火铳引信,在敌群中自爆;看见李若琏单眼圆睁,挥舞断刀挡在他身后……
“走啊陛下!”骆养性拽着他往山里拖。
李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修罗场,转身冲进山林。身后,两千多明军用命换来的时间,正在飞快流逝。
同一夜,太湖胥口。
朱慈烺站在渔村晒场的高台上,台下是八千太湖渔民。火把映着他们黝黑的脸,鱼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“陈头领,清军到了哪里?”朱慈烺问。
陈阿大指着北方:“吴三桂的前锋已到吴江,离胥口五十里。探子说,他们有战船三十艘,步兵五千。”
五千对八千,人数占优,但渔民不善陆战。朱慈烺沉思片刻,忽然问:“太湖最窄处在哪里?”
“在瓜泾口,宽不过百丈。”
“好。”朱慈烺展开简陋的地图,“清军战船若来,必走瓜泾口。陈头领,你带三千人,在两岸芦苇中埋伏,备火油、渔网、钩镰。他们的船大,进了窄道就转不开。”
“那陆上的清兵……”
“交给我。”朱慈烺看向张天禄,“张将军,你带两千人,在胥口外滩涂设伏。清军骑兵在滩涂上跑不快,用竹签阵、陷坑困住他们。其余三千人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随本宫守胥口村。”
陈阿大瞪大眼睛:“殿下要亲自守村?”
“本宫是太子,本宫在,军心在。”朱慈烺按剑,“况且,本宫要等一个人。”
“等谁?”
朱慈烺望向西北方向,没回答。他在等父皇,等那个从南京突围的皇帝。但他不敢说,怕说出来,希望就灭了。
七月十一,黎明。
李维在山洞里醒来时,身边只剩十七人。李若琏死了,死在山道上,身中八箭,面朝南京方向。骆养性也死了,为引开追兵,故意暴露行踪,被清军乱刀分尸。
“陛下,追兵上来了。”亲卫队长王承恩——与老太监同名,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——低声道,“山下至少三百骑兵。”
李维撑起身,后背伤口裂开,血又涌出。他看向洞外,晨曦微露,栖霞山的轮廓渐渐清晰。
“还有多远到太湖?”
“八十里。”王承恩咬牙,“但山下全是清军,过不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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