蛐蛐目光在客厅里游走,最后停在了桌上那堆深褐色的栗子壳上——那是二姐兰小芳带采的炒栗子,蛐蛐吃完留下的残骸。蛐蛐信手拈起一片,在指尖转了转,福至心灵:
“不是混血的黑,就像这栗子外壳的颜色,”她又小心地剥开一片,露出里头浅褐色的薄膜,“混血的呢,就像这层内皮”
这个突如其来的比喻,让母女三人愣了一瞬,随即爆发出心领神会的笑声。这栗子皮的说法,粗听有些莽撞,细想却意外地贴切,带着种来自市井的、未经雕琢的生动。
笑声在客厅里回荡,母亲抹着眼角笑出的泪花。就在这片刻的欢愉里,那些关于种族、文化的宏大话题,似乎都被巧妙地化解了,消融在寻常人家的柴米油盐中,变得不再那么遥远和隔膜。
周一的医院走廊,消毒水的气味似乎都比往日淡了些,人多了,来来往往的。
蛐蛐陪着大姐去取那份牵动人心的化验单,脚步比前几日轻快了不少。
皮肤科诊室里,坐诊的换成了个沉稳的中年男医生。他接过那叠报告,目光在各项指标间从容巡梭,随后轻轻将纸放下。
“都正常。”三个字落地,像一块稳稳的基石。他抬眼端详大姐的面容,那先前红肿的部位已然平复。“看你这样,可以说是好了。”
大姐长长地舒出一口气,连日来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。那一纸薄薄的报告,仿佛一张特赦令,将积压在心口的巨石彻底移开。昨日的她还归心似箭,盘算着尽快回去复查,此刻却像换了个人。
姊妹两赶往回家的路。
“既然没事了,”大姐转头对蛐蛐说,眼里有了笑意,“我倒不急着走了,再多住几天。”
听到多住几天,父母脸上的皱纹都笑深了几许。
对他们而言,化验单上冰冷的“正常”二字,远不如女儿愿意多留几日的决定更让人欢喜。
父亲最近几日情绪也好好的。
前几个月空荡荡的餐桌,到底是在父亲心里烙下了印子。这个向来把严厉写在脸上的男人,如今在女儿面前,竟也学会了小心翼翼。
每天中午,他每天中午在厨房里忙活得做午饭。油煎饼要烙得金黄,炖菜要煨得烂乎,连摆盘都透着几分不合年纪的讲究。他不再拉着脸训斥谁说话不对,也不再为鸡毛蒜皮摔打东西——生怕哪个不经意的表情,又会让羽翼渐丰的女儿振翅而去。
看着蛐蛐陪着大姐跑前跑后,挂号取药、安抚情绪,把一件件琐碎事处理得妥帖周到,父亲背过身去,嘴角却藏不住笑意。这个曾经毛毛躁躁的小女儿,不知何时已长成了能扛事的模样。
这个星期,家里比以往温馨很多。
母女们聊天,父亲也不再烦躁不安,嫌弃母女们荒废时间。
那是失而复得的安心,是看着雏鸟归巢后,老鸟最朴素的欢欣。
失眠的潮水虽已退去,心里却露出一片空荡荡的滩涂。蛐蛐看着镜子里恢复正常的自己,指尖划过眼角——藏着一周未翻的书页,和无人托举的未来。
她比谁都冷静!适时逗逗大家。
帮父亲收拾碗筷,陪母亲看电视闲聊,把姐姐的药片分装得一丝不苟。可当夜深人静,那些被压抑的焦虑便如夜雾般弥漫开来——同龄人正在职场攀升,而她的生命仿佛停滞在这一周周的陪护里。
大姐的脸庞恢复光洁。只有蛐蛐知道,自己像棵被移植的树,根系悬在半空——既贪恋亲情的土壤,又渴望生长出自己的年轮。
她把叹息咽回肚里,继续装作乖巧女儿。毕竟懂事的孩子没资格任性,只能把焦虑熬成深夜里独自消化的苦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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