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又开始念叨大儿子了,声音软得像在哼摇篮曲。“人家兰宝滨有什么事都会告诉我,”她眼里漾着蜜色的光,“钱上出了差错,就原原本本跟我说。我就说:没事儿,你是无意的。”在她嘴里,大儿子连吃亏都带着憨厚的可爱。
蛐蛐第一次像被针扎了一下,清晰地意识到——母亲心里那片土壤,早被六十年的偏爱浇灌成了只属于大儿子的沃野。二儿子在她生日时塞来的一千块,像石子沉进湖底,激不起半点涟漪;二女儿买的蛋糕,终究比不过大儿子空手而来的一句“妈”。
亲情天平上的砝码:
大儿子 = 空手而来 + 胡捧乱吹 = 心头肉
二儿子 = 千元红包 + 沉默寡言 = 本分事
二女儿 = 生日蛋糕 + 日常照料 = 应该的
童年那个“懂事”的蛐蛐忽然在心底复活了——那个总把鸡蛋让给哥哥,以为“哥哥就该吃好的”的小女孩,直到今天才看清:父母的偏心是刻在DNA里的地质层,任凭岁月如何侵蚀,那最初的纹路永远清晰。
前几日父亲还在替大儿子镀金:“他来吃饭是为了看我们,根本不是贪这顿饭。”蛐蛐听得想笑,大儿媳狼吞虎咽地吃一盘肉,居然不是为了解馋而是来看他们的?!从前母亲还会戳破:“大媳妇是馋肉了!”如今连这最后的清醒都沦陷了。
“你们亲了他六十年,”蛐蛐心里一阵愤怒,“他没花过钱给你们,没干过活,再不来露个脸,简直是畜牲了。”
蛐蛐午觉时仍然咀嚼父母的偏爱。
父母对孩子的爱,竟像极了男女情爱——只要心里装着谁,连他的缺憾都能品出甜味。他们用六十年的想象力,为大儿子织就了“孝子”的锦衣,即便那人始终赤身裸体。
她想起八岁那年晕倒在院子里,九岁的兰宝滨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,便回他自己的班级了。那个眼神,她记了三十年。一个九岁的孩子面对妹妹倒地毫无波澜,不是迟钝,是心里压根没有那根弦。
蛐蛐挺难看。为那个晕倒的小女孩,为那些让出去的鸡蛋,也为终于看清真相的自己。原来有些亲情,从始至终都只是单方面的幻想。
直到今天,蛐蛐才彻底明白——在父母心里,有一杆永远倾斜的天平。你付出再多孝心,若他们不亲你,一切都像是石沉大海,激不起半分涟漪。
她想起前年那个酷热的夏天,老母亲扛着麻袋搬家,她看得心疼,赶紧上前帮忙。而父亲因便秘晕倒,是大儿子送去医院的。可第二天父亲出院回家,大儿子再没露面问过一句。即便如此,父亲心里仍把大儿子感激得恨不得磕头——只因那晚大儿子喝了酒,借着酒劲说要背他去医院。这醉后的冲动,竟让父亲感动得差点落泪。过了两天,父亲还特意买了上好的牛肉,偷偷送去大儿子家。
亲情记事本:
大儿子 = 酒劲背父(未遂) + 次日失联 = 获赠牛肉
蛐蛐 = 清洗屎尿床单 + 做饭一周 = 理所当然
而蛐蛐在父亲出院当天,把沾满屎尿和点滴药的床单扔进洗衣机,晒好被子,整整给老两口做了一个多星期的饭。老两口从未在别的子女面前提过一句,仿佛这一切都是她应该做的。
没错,是应该的。但蛐蛐今天才想通:如果做这些的是大儿子,父母还不知道要感动成什么样子。如果老俩口亲她,自然会念叨这些,可老俩口只字未提。
原来不是孝心不够,是血缘里的亲疏早已注定。不亲的孩子,付出再多都是理所当然;亲的孩子,哪怕只是动动嘴皮子,都值得铭感五内。
夜色渐深,蛐蛐流着泪,望着窗外零星的灯火,忽然释然了——孝心本该是心甘情愿的付出,何必执着于等价的回响。只是从此以后,她要学会更爱自己一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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