历时数月的政治清算风暴,终于在永历六年的盛夏时节逐渐平息。这场风暴席卷了朝堂,涤荡了官场,深刻影响了士林风气。当最后一批被定性为“附逆”或“冗浊”的官员被清理出局,当关于周镳、钱谦益案的喧嚣渐渐落下帷幕,武昌城乃至整个永历控制区,仿佛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洗礼,虽然满地落叶,空气却变得格外清新。
永历六年的盛夏,武昌行宫内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,却无法完全驱散朱常沅心头的燥热。历时数月的政治清算风暴刚刚平息,朝堂风气为之一新,政务效率显着提升。然而,作为一位深谙乱世生存之道的统治者,朱常沅的目光早已越过暂时清明的朝堂,投向了支撑这个政权的另一根支柱,也是最大的消耗之源——军队。
此刻,他正与总督天下兵马的李元胤,以及监国妃沐涵,在悬挂着巨大江防舆图的密室中,审视着一份由兵部、户部联合呈报的《永历六年上半年军费收支总览》。账册上的数字,触目惊心。
户部尚书万起恒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:“监国,李总督,娘娘。截至六月,国库岁入折银约二百八十万两,而仅各地镇戍兵马、水师及京营官兵的饷银、粮秣、衣甲、器械购置及维护等项,支出已逾二百二十万两!这还未计入即将开始的秋季操演、边关增防以及为来年北伐预作储备之巨额开销。照此下去,国库……国库最多支撑到明年春夏,便将彻底枯竭!”
李元胤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,他指着舆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的驻军符号,沉声道:“监国,末将近日巡视各镇,情况亦不容乐观。我军如今名义上拥兵几近四十万,分驻于云、贵、桂、粤、湘、赣六省,防线绵延数千里。然,兵多而不精,乃是大患!”
他详细解释道:“这四十万之众,成分极为复杂。有我等从广西带出来的老底子‘安国军’核心,约五万,历经战火,堪称精锐;有收编的原明军各镇残部,约十万,战力参差不齐,军纪涣散者居多;有平定云南、湖南时归附的沙普联军、左良玉旧部等降军,约八万,忠诚度存疑,亟待整训;有各地为保境安民而招募的乡勇、团练,约七万,缺乏正规训练,装备简陋;还有近一年来为充实防线而新募的兵卒,约十万,多为流民,未经战阵,几乎毫无战斗力可言。”
“如此庞杂的军队,”李元胤叹了口气,“不仅耗费巨大,更致命的是指挥不灵,调度困难。各镇总兵、副将往往拥兵自重,各有山头。吃空饷、役使兵士为奴、训练废弛的现象比比皆是。真正能拉出去与江北八旗精锐进行野战争锋的,依末将看,不会超过十五万人。其余大半,不过是虚耗粮饷的乌合之众,守城或可勉强,野战则必溃无疑!”
沐涵在一旁补充道:“靖安司亦收到不少密报,一些边远地区的镇将,虚报兵额,冒领军饷,甚至纵兵扰民,与地方豪强勾结,已成尾大不掉之势。长此以往,非但北伐无望,恐生内变。”
朱常沅默默听着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舆图上武昌的位置。他何尝不知军队的弊病?自衡阳大捷后,地盘急剧扩张,为了迅速稳定局势,不得不大量收编降军、招募新兵,导致军队规模恶性膨胀。这就像一个人虚胖浮肿,看似庞大,实则外强中干,不堪一击。如今内部政治初步理顺,若不能将军队这把利剑重新淬火砺锋,削去赘肉,那么之前所有的政治改革成果,都将是无本之木,北伐中原更是痴人说梦。
“元胤,依你之见,当如何处置?”朱常沅抬起头,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元胤。
李元胤显然深思熟虑过,毫不犹豫地回答:“监国,当效仿当年戚武毅(戚继光)练新军之法,汰弱留强,合并营伍,统一编制,严明军纪,苦练精兵!”
他走到舆图前,慷慨陈词:“末将以为,当断然缩编!四十万大军,至少需裁撤老弱冗员十至十五万!保留之精锐,亦需重新编练。可设想如下:
核心野战兵团: 精选勇悍忠诚之士,编练十五万至二十万精锐,分为数个大兵团,直属监国和都督府调遣,装备最精良的火器、甲胄,作为未来渡江北伐的主力决战胜负。
地方守备部队: 各省编练五万左右训练有素、熟悉地形的守备军,负责绥靖地方,镇守要隘,清剿小股匪患,并作为野战兵团的补充兵源。
水师舰队: 大力扩充长江水师,使其不仅能护航运粮,更要能配合陆军作战,争夺长江控制权。
如此,总兵力控制在三十万以内,且主力精锐化,方可与江北虏骑一较高下!”
朱常沅眼中精光闪动,李元胤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。但他也深知,裁军二字,说起来容易,做起来却凶险万分。这无异于一场军事上的刮骨疗毒,牵涉到无数将领的兵权、成千上万兵士的出路,稍有不慎,便可能引发兵变,动摇国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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