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历十七年七月,南京的酷热达到了顶点,而文华殿内的空气,却因接连不断送达的紧急奏报与密信,凝结得如同三九寒冰。监国朱常沅颁布的一系列强硬措置,如同巨石投入本已波涛暗涌的深潭,激起的并非仅仅是涟漪,而是汹涌的反击与更为诡谲的暗流。
殿内,气氛比上次廷议时更为压抑。朱常沅面色沉静,但眼底深处潜藏的锐利与疲惫,难以完全掩饰。李元胤、沈廷扬、万元吉、王应华、陈邦彦(已准备出京巡视)、沐涵等重臣再次齐聚,人人面前都摆着数份新到的文书。
“看来,孤的令旨,是戳到某些人的痛处了。”朱常沅的声音不大,却让殿中本就凝重的空气又冷了几分,“都说说吧,各地情形如何。陈卿即将出巡,也需心中有数。”
沈廷扬率先出列,手中捧着几份文书,面色凝重中带着一丝愤懑:“监国,南昌 方面,蒋臣大人依令行事,行事可谓雷厉风行。得王命旗牌及可请调兵丁之权后,立即会同江西巡抚,锁拿了生员熊开元等三名倡首抗命、隐田最甚者,并查封其名下寄庄田产,合计约五千亩。同时,调南昌标营兵一哨,弹压了城外两处意图聚众阻挠丈量的乡民,拘捕为首散谣者数人。此举震动南昌,观望自首者略有增加,南昌、新建 二县,一月内新增自首隐田约八千亩,隐丁百余口。”
“哦?看来蒋臣这剂猛药,初见成效?”朱常沅不置可否。
“然,”沈廷扬话锋一转,语气沉重,“反弹亦随之而来,且更为隐秘阴毒。靖安司南昌站密报,被锁拿之熊开元等人,在解送南京途中,于鄱阳湖水域,遭遇‘水匪’袭击,押解官兵三人受伤,熊开元 溺水身亡!”
殿中响起一阵轻微的抽气声。杀人灭口!
沈廷扬继续道:“此外,南昌府学、县学生员联名上书,言蒋臣‘凌虐士子,不教而诛’,‘以武夫手段,辱及斯文’,请求朝廷‘存养士气,勿使寒心’。南昌、新建两县数十名在籍致仕乡宦、举人,亦联名向南京都察院、通政司投递揭帖,指斥度田‘扰民过甚,恐伤国本’,并隐隐提及蒋臣‘任用酷吏,锻炼成狱’。更有甚者,”他声音压低,“江西布政使司衙门内,有匿名揭帖,言蒋臣‘借清丈之名,行敛财之实,所抄没田产,多中饱私囊’。此等流言,虽无实据,然传播甚广,蒋臣在南昌,已是谤满全城,动辄得咎。南昌卫、赣州卫清退侵田之事,因涉及军官切身利益,进展极为缓慢,卫所军官阳奉阴违,百般推诿,蒋臣虽有王命旗牌,然涉及众多中下层武弁,亦感投鼠忌器,难以尽数严惩。”
“呵,死了个熊开元,倒成了士林‘烈士’;抓了几个闹事乡民,便是‘凌虐’;清退军田迟缓,便是‘敛财’。” 朱常沅冷笑,“这污水泼得,倒是熟练。沐妃,熊开元之死,可查清了?”
沐涵起身,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:“回监国,据靖安司鄱阳湖水站及南昌线报多方查探,袭击押解船之‘水匪’,行动迅捷,目标明确,得手后即散入湖荡,踪迹难寻。所用兵器虽杂,然其中数人动作,疑似行伍出身。熊开元尸身捞起后检验,除溺水特征外,颈部有细微勒痕,疑似在被推入水前已遭扼颈。此案,绝非寻常水匪劫掠。南昌卫中,有数名与熊氏有姻亲、故旧关系之军官,近日行踪诡秘,与地方豪强往来密切,嫌疑甚大,然苦无铁证。至于匿名揭帖、生员联名等事,背后亦有数名致仕官员、在乡巨室暗中串联、资助之迹象,其网络盘根错节,一时难以尽数理清。”
朱常沅点点头,目光转向李元胤:“延平 方面,尚之信接到孤手谕后,是何反应?”
李元胤眉头微锁:“监国,尚之信 接旨后,态度恭顺,回奏甚疾,言已严饬所部,自查田亩,绝不姑息。然……” 他拿起一份文书,“张肯堂 大人最新急报,镇闽将军府 虽送来一份所谓‘自查清册’,然册中所载田亩数目,与张大人暗中访查估算,相差悬殊,恐不及实际三成。且所载田亩,多系偏远瘠薄 之地,其部将所占膏腴民田、无主熟田,多未载入。齐国栋 等将领,对张大人派去的丈量人员,表面客气,实则敷衍,丈量所需之弓手、算手、图役,皆以其部‘军务繁忙’、‘人手不足’为由,拖延不派。延平府 原有胥吏,亦多畏惧尚部兵威,不敢尽力。张大人言,尚部自查,名为‘从速’,实为‘拖延’与‘遮掩’。其部卒在乡间,气焰仍炽,清查流民、疍户之事,亦因担心与尚部冲突,推进艰难。”
“好一个‘自查’。”朱常沅眼中寒光一闪,“那潮州 呢?郭之奇怀柔用强,效果如何?”
沈廷扬拿起另一份奏报,叹道:“郭大人之处,情势最为复杂。其怀柔 之策,初时稍见成效。海阳林氏 等大族,同意配合清丈部分私田,然对族田、祭田数额,咬定不松,且要求朝廷明诏承认其免税特权。海商 中亦有数家,表示愿‘乐输’ 部分钱粮,换取市舶便利。然,就在郭大人欲进一步厘定细则之时,变生肘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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