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熹微,第一缕金线般的阳光穿透老杏树繁茂的枝叶,在小院青石板上投下摇曳的光斑。山谷中弥漫着破晓时特有的清冷空气,混合着泥土与草木的湿润气息,试图驱散昨夜残留的甜醇酒香。
最先被这晨光唤醒的是后土。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,她缓缓睁开眼,额角传来一阵隐约的、沉闷的抽痛,让她不自觉轻轻“嘶”了一声,秀气的眉微微蹙起。昨夜的记忆,如同被惊扰的湖底沉沙,带着些许混沌与朦胧,渐渐清晰起来——月华如水,酒香醉人,自己竟对着那轮圆月,说出了深埋心底关于阿石的往事,甚至……还落了泪。她下意识地抬手,指尖触到眼角,那里虽已干爽,但记忆中泪珠滚落的温热触感却如此鲜明。她迅速坐直了原本倚着石桌的身躯,动作依旧带着属于祖巫的沉稳,但那双总是平静如深潭的眼眸里,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赧然。她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麻衣前襟,仿佛要抚平那上面并不存在的、属于昨夜泪痕的印记,然而那白皙耳廓上悄然泛起的一抹极淡绯色,却将她内心那点不为人知的尴尬暴露无遗。她抬眼,望向厨房方向,乐游正背对着她,在灶台前安静地忙碌着,背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温润。后土轻轻吸了一口气,声音比往日更添几分柔和,还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沙哑:“乐游老板……昨夜,吾等失态,叨扰了。”
几乎是在后土话音落下的同时,另一个角落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。飞涎揉着仿佛被重锤敲击过的太阳穴,哼哼唧唧地试图从冰凉的青石板上爬起来。他眼神迷蒙,带着宿醉后的茫然,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——衣摆上沾着尘土,皱巴巴的,甚是狼狈。紧接着,那抱着桌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自己差点被雷劈成焦炭的画面,猛地撞进脑海!“嗷——!”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,瞬间弹跳起来,整张脸连同脖子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,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,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,就是不敢看乐游和后土,更不敢看另一边已然醒转、正姿态优雅地拂拭着月白长裙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的元凤。“老、老板!我……我那个……”他语无伦次,恨不得当场施展遁地术,“昨晚那是胡话!全是酒、酒劲闹的!胡说八道!您们千万、千万忘掉!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!” 他嗖地一下窜到乐游高大的身影之后,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,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可能投向他的、带着笑意的目光。
元凤确实已经醒了。她端坐在帝休木椅上,背脊挺得笔直,一如往常般华贵雍容。只是,在她抬手,以纤长如玉的指尖,极其细致地将一缕垂落鬓边的青丝挽回耳后时,那动作有着微不可查的、比平时慢了半拍的凝滞。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昨夜自己现出原形,绕着老杏树扑腾翅膀、哼着荒腔走板小调、甚至险些一头撞上树干的“醉舞”景象……这于她而言,简直是亘古未有的“黑历史”。她端起乐游适时递到面前的那盏氤氲着清冽香气的“清心凝神茶”,借着氤氲的水汽遮掩,凤眸微转,带着三分嗔怪、七分无奈,精准地睨了乐游一眼。乐游接收到她的目光,嘴角弯起一个心照不宣的温柔弧度,元凤见状,只得微微挑眉,小口啜饮起杯中热茶。
而全场最是气定神闲、仿佛超然物外的,自然是烛龙。
他不知何时已悄然端坐于桌旁,依旧是那一身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玄色长袍,墨发用枯枝一丝不苟地挽着,俊美无俦的脸上覆盖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冰霜,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然气息。昨夜那个会用指尖好奇戳人脸颊、孩子气地拉扯衣袖、最后像只寻求温暖的大型生灵般紧紧依偎着乐游的“醉龙”,仿佛只是众人集体产生的一场幻梦。然而……若是观察得足够仔细,便会发现,当乐游端着醒酒汤走近,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轻轻放在他面前时,烛龙那浓密如鸦羽的眼睫,几不可察地快速颤动了一下,那双蕴含着无尽时空奥秘、平日里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,极其迅速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,那光芒复杂难辨,似有一丝困惑,一丝回味,又或许,还有一丝极淡的……羞窘?但这异样消失得太快,快得让人无从捕捉。他随即垂下眼帘,目光落在面前的瓷碗上,专注得仿佛在参悟什么大道法则,唯有那微微抿紧的、弧度优美的薄唇,泄露了那么一丁点不同寻常的端倪。
乐游将这一切尽收眼底,心中只觉得好笑又温暖。他将熬煮得恰到好处、米粒晶莹软糯的“清心莲子羹”一一分给众人,声音温和如春风拂过山谷:“这‘百草月华酿’后劲是足了点,大家初次体验,难免如此。喝点热羹暖暖肠胃,会舒服很多。我这里还备了些清口的灵果、清茶,待会儿大家都用些。”
待到众人默默用完这顿气氛微妙的早餐,宿醉的不适稍缓,庭院中的尴尬也随着食物的温暖和乐游的体贴悄然融化了几分。烛龙这才放下手中那双被他研究了半晌的帝休竹筷,目光缓缓抬起,落在了乐游的脸上。他那双眼眸,此刻清晰地倒映着乐游的身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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