哪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，他对烛龙这位深不可测的师叔祖向来敬畏。他又吃了一块糕点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，站起身来：好啦，跟师叔祖吐完苦水，心里舒坦多了！我得回天庭点卯了，万一那猢狲又从炉子里蹦出来，还得去当差呢！
说着，他重新踏上风火轮，抓起火尖枪，对乐游和烛龙挥挥手：师叔祖，我下次再来吃杏儿姐姐做的药膳鸡啊！话音未落，人已化作一道红光，消失在谷口。
乐游看着哪吒消失的方向，摇头失笑，对烛龙道：看来，咱们这位，已经开始他名震三界的旅程了。这洪荒，是越来越热闹了。
烛龙重新拿起那卷兽皮古卷，语气依旧平淡无波：热闹也好，清净也罢，此间依旧。
乐游闻言，会心一笑。是啊，无论外界如何风云变幻，他们这片小山谷，始终是那个炊烟袅袅、温暖安宁的港湾。他拿起银剪，继续修剪那盆文茎，心境如同被文茎清气洗涤过一般，澄澈而安然。
送走了来去如风的哪吒，山谷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。但乐游的心，却并未完全平静下来。哪吒口中那“猴王闹天”的喧嚣，与山谷的静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，也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更远方、更底层的人间。
这一夜，月朗星稀。乐游与烛龙并肩立于山谷最高处的一块青石上。烛龙双眸之中，时光长河缓缓流淌，倒映出下方洪荒大地的万千景象。乐游顺着他的目光“看”去，无需神通，只需一份心念的牵引，人间的景象便如同水墨长卷，在他心神中徐徐展开。
此时的人间，已非昔日部落联盟的质朴模样，而是进入了百家争鸣、列国纷争的战国时代。烽火连天，旌旗蔽日。他看到披甲的兵士在泥泞中厮杀，金铁交鸣之声仿佛穿透空间传来；他看到荒芜的田野，枯骨暴露于野，孤寡老弱在残破的村落中哀嚎；他看到纵横家们奔走游说，谋士们在沙盘前运筹帷幄，君王们在朝堂上权衡利弊……一幅幅画面，充满了铁与血的肃杀，以及生灵涂炭的悲凉。
“兴，百姓苦；亡，百姓苦。”乐游轻轻叹了口气，前世读过的句子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。在这等大争之世，神仙们或许关注的是气运流转、道统兴衰，但他看到的，更多的是那些在战火中挣扎求存的普通黎民。他们想要的，不过是一口安稳的饭吃，一件御寒的衣穿。
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惨烈的景象，努力寻找着希望的微光。终于，在一些相对偏远、或以农耕为主的部落聚居地，他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。那是他之前通过伊尹以及游历的弟子们，悄然传入世间的“常珍”——
在一些村落旁的田埂上，生长着一簇簇青翠的祝余草，虽不能完全饱腹，但能在青黄不接时缓解饥馑；在一些新开垦的山坡上，栽种着低矮的櫰木树苗，虽未结果，但其嫩叶亦可食用，能稍稍强健劳作者的体魄；他还看到，一些懂得些草药知识的老人，会按照他流传出去的基础药膳食谱，采集些常见的野菜，配合少许糙米或兽肉，为体弱的孩童或受伤的族人熬制简单的羹汤……
这些改变，如同投入汹涌江河中的几颗小石子，激不起多少浪花，甚至微不足道。但它们确实存在着，如同星星之火，在黑暗中顽强地闪烁，为那些苦难中的人们，带去了一丝丝切实的慰藉与生存下去的希望。
“烛龙，你看。”乐游指向心神画面中，一个刚刚结束劳作、正蹲在田埂边，嚼着几片祝余草叶充饥的农人，“我们带回来的那些东西，虽然改变不了这天下大势，但或许……能让这些最普通的人，在这乱世里，多一分力气，少一分饥饿。”
烛龙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那农人身上，他看到的，不仅仅是那一个人的生存状态，更是无数条因此而产生细微变化的命运之线，以及那随之悄然增长、虽微弱却坚韧的人族整体生机与气运。这气运，并非汇聚于某个英雄或君王身上，而是弥散在千家万户那一点点升起的炊烟里。
“润物无声。”烛龙缓缓吐出四个字，算是肯定了乐游的做法。他掌控时间，见过太多王朝更迭、英雄崛起，深知那些轰轰烈烈的大事件，往往不如这种融入日常的细微改变，更能深刻地影响一个种族的根基与未来。
乐游笑了笑，心中那因目睹战乱而生的郁气，消散了不少。“我这算不算是，也为人族在这动荡岁月里，出了份微不足道的力？”他语气轻松，带着点自我调侃，眼神却很是认真。
“大道至简，大爱无疆。”烛龙的声音依旧平淡，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至理，“你所行之食道，惠及者众，虽未再引动惊天功德，然此等绵长气运，于你，于人族，皆是善果。”
是啊，功德金雨固然耀眼，但哪有这人间万户炊烟，来得真实而长久？乐游忽然觉得，自己这看似不起眼的“食之道”，或许其真正的价值和力量，正是在于这份“不起眼”，在于它能如此自然地融入最平凡的生活，成为支撑生命前行的最基本力量。
他不再去看那烽火连天的战场，而是将心神专注于那些闪烁着温暖火光的村落，专注于那些因为一口热汤、几片野菜而得以延续的生命。这份“食之道”于人间的践行，虽无声，却沉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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