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未亮透，浓重的晨雾如同被人打翻的墨汁，迅速蔓延开来，将整个野地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。
那雾气湿漉漉的，带着清晨的寒意，如同湿透的棉絮般沉甸甸地压在荒地上，连呼吸都能感觉到一丝清凉的湿润。
篝火早已在半夜熄灭，只余下几缕残烟在冷空气中瑟缩着，缓缓消散在雾气里，留下一圈圈黑色的灰烬。
林珩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，身体因为长时间蜷缩而有些僵硬，他活动了一下四肢，关节发出一阵轻微的“咔咔”声。
他小心翼翼地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，将那几块仅剩的麸皮饼又往里塞了塞，确保不会露出分毫，
然后用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草屑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。
他没有立刻跟随流民队伍出发，而是故意落在了后面。
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昨夜那个谈论陇川道消息的老者，那个老者是他目前能获取更多信息的唯一希望。
老者正蹲在溪边，用一个边缘破损的破陶碗小心翼翼地舀水，动作迟缓而僵硬，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吃力，显然也是经过了长途跋涉的疲惫之人。
溪水清澈见底，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岸边的杂草，水面上还漂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，看起来如同仙境一般，却又带着一丝凄清。
林珩深吸一口气，调整好脸上的表情——那种混合着怯懦与讨好的、属于底层流民的卑微神色。
他拖着沉重的脚步，像是不经意般慢慢走到老者身边，然后也学着他的样子，蹲下身，用双手捧起清凉的溪水洗脸。
冰冷的溪水刺激着脸上的皮肤，让他混沌的脑子更加清醒，也驱散了些许残留的睡意。
“老、老丈早啊。”他先开了口，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，还带着一丝清晨的慵懒，显得格外自然。
老者抬眼看了他一下，浑浊的目光在他涂满泥污的脸上停留了片刻，
似乎在回忆在哪里见过他，随即又移开了视线，没什么表情地“嗯”了一声，算是回应，然后继续低头舀水。
林珩见状，心中暗自松了口气，知道老者并没有对他产生怀疑。
他又试探着说道：“这雾可真大啊，怕是今天赶路不好走呢。
视线太差了，万一走岔了路可就麻烦了。”老者这次没有回应，只是默默地将碗里的水喝了一口，然后又舀了一碗。
林珩咬了咬牙，决定直接切入正题，他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，说道
“俺、俺听您昨儿晚上说，北边陇川道那边不太平？俺本来还想着往那边去碰碰运气，看看能不能找点活计，混口饭吃，现在听您这么一说，心里直打鼓呢，不知道该不该去了。”
他一边说，一边故意露出纠结又害怕的神色，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，身体微微颤抖，
扮演着一个涉世未深、对前路充满迷茫的年轻流民。
老者舀水的动作顿了顿，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，
见周围的流民都在忙着收拾东西，没有人注意这边，才压低声音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:
“后生，听我一句劝，那地方现在就是个火坑，千万别去！官军搜山搜得紧着呢，方圆几十里都被封锁了，见着可疑的人就抓，根本不分青红皂白的！多少无辜的百姓都被牵连了，你可别去送死！”
老者的语气里满是诚恳的警告，显然是真心不想看到这个年轻的流民白白送命。
“可、可俺实在没地方去了……”林珩装作快要哭出来的样子，声音带着哽咽，
“俺老家遭了水灾，房子和地都被冲没了，爹娘也没了，就剩下俺一个人。俺一路乞讨过来，听说北边能有口饭吃，才想着往那边去……要是不去陇川道，俺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……”
他说着，眼圈微微泛红，虽然脸上涂着泥灰看不出来，但语气中的绝望和无助却显得格外真实。
或许是林珩的“惨状”触动了老者内心深处的柔软，他叹了口气，语气缓和了些：
“唉，这世道苦啊。要饭也别往陇川道凑！实在不行，你往东边去，那边有几个镇子，虽然也不富裕，
但至少还算安稳，没有那么多兵荒马乱的。你一个年轻后生，手脚勤快些，总能找到口饭吃。”
他顿了顿，像是想起了什么，又补充道，
“再说了，那些反了的罪军，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，听说他们杀红了眼，连老百姓都抢，你一个病恹恹的后生过去，指不定怎么着呢，还是安稳点好。”
“官军啥来头？带队的官儿厉害不？”
林珩抓住机会，连忙追问，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担忧，
仿佛只是单纯地想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，以便决定自己的去向。老者皱了皱眉，似乎
林珩追问。“听说是姓赵的年轻将军，心狠手辣，在边关打过胜仗，这次憋着力立功，连周边村子都查遍了。”老者回忆道。
林珩心头一震——赵承武，太尉赵嵩侄子，残暴嗜杀，父亲旧部处境更凶险了。
急促马蹄与铜锣声突然响起：“官府盘查！男丁左，妇孺右！”
流民队伍大乱，林珩低头缩肩站进男丁队。官兵骑马而来，衙役持画像比对。
林珩心跳加速，生怕画像暴露自己。
“你叫啥？从哪儿来？去哪？”衙役到他面前。“小的狗蛋，咸阳来的，爹娘没了，去东边找饭吃。”
林珩声音颤抖含糊。衙役见他褴褛瘦弱，不耐烦挥手：“滚！”
林珩退到一旁，直到官兵走远才松气，后背已被冷汗浸湿。
老者拍他肩：“听劝，往东去吧。”
林珩拱手：“谢老丈，俺再想想。”看着老者随队伍东去，林珩眼神坚定——他不能往东。
流民队伍目标太大，易遇盘查，他决定独自走小路去陇川道，虽有野兽劫匪，却更隐蔽。
辨别方向后，他走向北边山林。
晨雾笼罩景物，前路未知危险，但他紧了紧包袱，毫不犹豫踏入迷雾。
为了活下去、为了报仇，哪怕刀山火海，他也只能一往无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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