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的墙壁白得刺眼,日子在药物的气味和规律的作息中缓慢爬行。苏晚柠在精神科病房又住了将近两周。
这两周,她像一株被霜打蔫了、又被勉强扶正的植物。大剂量的抗抑郁药物强行稳住了她濒临崩溃的情绪,阻止了她滑向更危险的木僵或自毁深渊。睡眠改善了些,虽然噩梦依旧缠绕;能勉强吃下医院提供的营养餐,尽管味同嚼蜡;对医生和护士的简单指令,能有迟缓但基本的反应。
但那深入骨髓的空洞和麻木,并未真正散去,只是被药力暂时镇压。她大部分时间依旧沉默,眼神缺乏生气,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,只是按照程序运转。王医生和苏亦辰都明白,这只是漫长治疗中一个极其初步的“稳定期”,离真正的“好转”甚至“康复”还差着十万八千里。她的认知功能、情感反应、社会功能都受损严重。
出院,更多是因为医院资源紧张,以及苏亦辰考量后,觉得长期封闭环境可能不利于她建立与现实世界的微弱连接。医生开了足量的口服药,叮嘱必须按时服用,定期复诊,并建议有条件的话,后续可以结合心理治疗门诊。
苏亦辰来接她出院。她安静地收拾着自己寥寥无几的衣物——还是入院时那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。动作缓慢,迟钝,像一个生锈的机器人。
“走吧,先回家。”苏亦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,心里不是滋味,但声音尽量维持着平稳。他说的“家”,是指他别墅的那个地下室小房间。
苏晚柠默默拎起小小的行李袋,跟在哥哥身后,走出病房,穿过长长的、弥漫消毒水气味的走廊。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涌进来,有些刺眼,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,脚步微微一顿。
就是在这附近,那天,她看到了他,和……她。
心脏某个沉寂的角落,像是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,泛起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刺痛。那日走廊里擦肩而过的漠视,那双平静无波扫过她的眼睛,以及他们并肩离去的、般配无比的背影……这些画面并没有因为药物治疗而彻底模糊,反而像是刻进了更深的地方,在此刻悄然浮现。
这刺痛感,竟然比连日来的麻木更让她感到一丝……真实。至少,证明她还活着,还会疼。
出院手续办得很快。坐在苏亦辰的车里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,城市依旧繁华喧嚣,车水马龙,阳光灿烂。但这热闹和光亮,都与她无关。她像个隔着厚重玻璃观看世界的幽灵。
苏亦辰将她送回别墅,安顿在地下室那个小小的房间,又交代了保姆按时提醒她吃药,注意她的饮食和情绪,便匆匆赶回律所处理积压的工作。他如今肩上的担子更重了,既要忙事业,还要照顾情绪不稳的母亲,现在又多了个需要长期看顾的妹妹。
地下室很安静,只有通风管道偶尔传来的细微声响。苏晚柠坐在床边,看着从高处小窗透进来的一方狭窄天光,手里无意识地攥着那个小小的行李袋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,药效似乎在减弱,那被强行压制的、关于“失去”和“悔恨”的潮汐,开始缓慢地、执拗地回涌。不再是之前那种毁灭性的、足以将她吞噬的巨浪,而是一种绵绵不绝的、深入骨髓的钝痛,混合着极度的空虚与……不甘。
是的,不甘。
像野草一样,在不经意间冒出头。
她失去了傅斯年,失去了家,失去了父母的关爱,失去了尊严,失去了一切……她受到了惩罚,很重很重的惩罚。她病了,差点死掉,父亲也去世了……她已经这么惨了,这么痛了,这么……卑微了。
那天在走廊,他看她的眼神,像看一块石头。
凭什么?
一个疯狂的、卑微的、连她自己都觉得可耻的念头,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:如果……如果他看到她现在这么惨,这么可怜,如果他想起他们曾经的好,想起她父亲刚去世……他会不会,有一点点心软?一点点怜悯?哪怕只是一点点,给她一个机会,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?她什么都不要了,只要他能再看她一眼,像以前那样,不是漠视,而是……哪怕是带着责备地看着她也好。
这个念头一旦滋生,便迅速疯长,压过了药物的镇静作用,压过了残存的理智。它给了浑浑噩噩的她一个虚假的、微弱的目标——去见他,去求他。
她不知道傅斯年现在具体住哪里,但她记得哥哥有一次无意中提过,傅斯年搬到了“溪畔雅墅”附近的一个高档公寓。那一片区域安保严格,但并非完全无法靠近。
接下来的两天,她像个游魂。按时吃药,吃饭,睡觉,但魂不守舍。眼神里多了点东西,不再是纯粹的麻木,而是一种焦灼的、孤注一掷的微光。她偷偷用身上仅有的、哥哥给她应急的很少一点零钱,查了去那个区域的公交线路,又反复在脑海里演练要说的话。
第三天下午,估摸着苏亦辰不会回来太早,保姆也在楼上忙别的。她换上了自己最整洁的一身衣服——依然是旧的,但洗得很干净。对着卫生间模糊的镜子,她看到自己苍白消瘦的脸,试图挤出一个笑容,却比哭还难看。她用力拍了拍脸颊,想让气色看起来好一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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