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彦之从慈宁宫出来，夜风带着凉意拂面，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暖意与清明。太后的一番话，如同在他纷乱的思绪中点亮了一盏明灯，不仅廓清了迷雾，更让他看清了自己内心真正的倾向。
他缓步走在宫道上，身后跟着提着灯笼的内侍，影子在青石板上被拉得忽长忽短。
太后的声音犹在耳畔：“相信你的皇后，相信你的儿子……别让未来的担忧，束缚了你当下的决断。”
是啊，他为何要因为一个尚未发生的“可能”，而辜负眼前真心待他、他也真心爱护的妻儿？陈相是陈相，仪儿是仪儿，晟儿是晟儿。
他有的是时间和手段，在立嫡的前提下，慢慢布局，防患于未然。
想通了这一层，沈彦之只觉得胸中块垒尽消，脚步也轻快了许多。
他原本打算回乾清宫批阅奏章，此刻却转了方向，径直往凤阳宫走去。
凤阳宫内，灯火温馨。陈月仪刚哄睡了晟儿和昱儿，正坐在窗下就着灯火翻看一本诗集，听闻宫人禀报“皇上驾到”，她连忙起身相迎。
“陛下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？”
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，上前替他解下披风，触手一片微凉，不禁嗔道，“夜里风大，陛下也不多穿些。”
沈彦之握住她微凉的手，感受到她话语里的关切，心中更软，笑道：“刚从母后那儿出来，想着你和孩子们，便过来看看。晟儿昱儿睡了？”
“刚睡下不久，晟儿睡前还念叨着父皇呢。”
陈月仪引他坐下，亲自斟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中，柔声道，“陛下从太后处来，可是有什么要紧事？”
她看似随意一问，心中却已猜到了七八分。
立储风波正盛，太后此时见皇帝，所为何事，不言而喻。
沈彦之呷了口茶，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肺腑。
他拉着陈月仪坐在自己身边，看着她灯下愈发显得清丽柔美的侧脸，缓缓道：“母后与朕说了立储之事。”
陈月仪心头一跳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，只是微微垂眸，轻声道：“太后娘娘深谋远虑，定能为陛下分忧。”
她并不急于探听，只是恰到好处地表明自己知晓此事，且尊重太后的意见。
她这般沉静懂事，让沈彦之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。
他轻轻揽住她的肩，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：“母后问朕，属意晖儿还是晟儿。仪儿，若你是朕，会如何选？”
陈月仪心中警铃微作，知道这是皇帝在试探她的态度和野心。
她抬起眼，目光清澈而坦诚，带着一丝为人母的柔软：“陛下，臣妾是晟儿的母亲，私心里，自然希望他能得到最好的。但臣妾更是陛下的皇后，是大周的国母。立储关乎国本，臣妾不敢妄言。无论是晖儿还是晟儿，都是陛下的骨血，只要是对江山社稷有利，对陛下有利，臣妾都真心拥护。”
她顿了顿，将头轻轻靠在沈彦之肩上，声音愈发轻柔，“臣妾只愿陛下能选一个最合适的继承人，免去日后兄弟相争的隐患，让陛下辛劳打理的江山，能够平稳传承。至于其他……臣妾相信陛下的圣断，也……只求我们的晟儿昱儿能平安喜乐一世。”
这番话，既表达了对儿子的关爱（人之常情），又彰显了身为国母的格局（不因私废公），最后落脚点还是对皇帝心意的顺从与信任，以及一个母亲对儿子最朴素的祝愿。可谓滴水不漏。
沈彦之听着，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。
他收拢手臂，将怀中温香软玉搂得更紧些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，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馨香，低声道：“朕知道你的心。朕……属意晟儿。”
陈月仪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，随即放松下来，却没有立刻表现出欣喜，反而仰起脸，眼中带着一丝忧虑：“陛下，晟儿年幼，臣妾只怕……他担不起如此重任，也怕朝臣们非议，更怕……” 她欲言又止，目光闪烁。
“更怕什么？”沈彦之追问。
“更怕父亲势大，引来陛下忧心，也于晟儿将来不利。”
陈月仪轻声将沈彦之最大的顾虑说了出来，语气带着些许无奈与怅惘，“父亲他……有时确实过于看重权势了些。臣妾虽为女儿，亦知君臣之分，更知陛下为江山计之深远。”
她主动点破这层窗户纸，姿态放得极低，甚至不惜略微“非议”自己的父亲，以此表明她与皇帝是站在同一立场，与可能带来“外戚之扰”的娘家是划清界限的。
这份清醒和“牺牲”，极大地取悦和安抚了沈彦之。
沈彦之心中动容，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，叹道：“朕的仪儿，总是这般通透懂事。你放心，朕既然属意晟儿，自然会为他扫清障碍，铺平道路。
你父亲那里，朕自有分寸，不会让他成为晟儿的负累。你只需好好教导晟儿，让他明白孝悌忠信，懂得为君之道，便足矣。”
他没有说如何“扫清障碍”，也没有具体说对陈相会如何，但这份承诺和担当，已让陈月仪心中大定。她知道，皇帝这是下了决心了。
“臣妾代晟儿，谢过陛下。”陈月仪眼中泛起恰到好处的泪光，依偎在沈彦之怀中，声音哽咽，“臣妾定当竭尽全力，教导晟儿，不辜负陛下的期望。”
这一刻，凤阳宫内温情缱绻，帝后之心前所未有地贴近。然而，在这温情之下，两人心中都清楚，立储之路绝不会一帆风顺。宋家一派绝不会轻易放弃，朝堂上的风波，才刚刚开始。
但至少今夜，沈彦之做出了选择，而陈月仪，凭借着她的智慧、耐心和对皇帝心理的精准把握，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，为自己的儿子，赢得了最关键的一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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