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枫将最后一叠解毒秘方递到邻村药庐王掌柜手里时，指腹还沾着方子上未干的墨香。“按倾雪标注的剂量煎，村西头张阿婆的咳疾需减两钱甘草，她脾胃虚。”他叮嘱完，接过王掌柜递来的油纸包——里面是刚烤好的芝麻饼，说是让他路上垫肚子。晨雾还没完全退去，山道旁的灌木沾着晨珠，风里裹着药庐飘来的苦艾香，一切都透着寻常的安稳。
可刚拐过山道的第一个弯，风突然变了。
不是苦艾的清苦，也不是晨露的凉润，而是一股甜得发腻的香，像浸了蜜的脂粉，混着丝若有若无的曼陀罗微苦，顺着鼻腔往肺里钻。那香气不冲，却带着勾人的暖意，刚吸入时只觉浑身发松，连肩颈的紧绷都消散了些，可转瞬就像有无数细藤蔓，缠上了四肢百骸。
“叶枫哥哥，这山路滑得很，你手里还提着饼，莫不是要摔了？”
软语从灌木丛后飘出来时，叶枫的脚步竟下意识顿住。他转头望去，只见水绿罗裙的一角从冬青丛后露出来，随着脚步轻晃，沾着的晨珠滚落，在晨光里映出细碎的亮。楚梦瑶走出来时，手里捏着支银簪，簪头的曼陀罗花瓣是镂空的，垂着三缕细银链，每晃一下，就有星点淡粉色的香粉飘出来——那香粉落在晨露里，竟让露珠都染上了浅粉，像揉碎的胭脂。
她的眼尾描着极淡的粉晕，不是艳俗的红，是刚开的桃花那种嫩粉，笑时眼波流转，连眼睫颤动的弧度都透着说不出的软。“我是楚家的梦瑶，嫣然姐姐没跟你提过我？”她往前迈了两步，罗袖滑落，露出腕间缠的粉绫，绫子上绣着极小的曼陀罗花纹，随着动作轻轻扫过身前的草叶，“方才在坡上见你走得急，怕你摔着，特意等在这里。”
叶枫的眼皮突然发沉，像被晨雾蒙了眼。他抬手按向腕间寸口，指尖刚触到皮肤，就觉脉象乱得厉害——不是寻常中毒的急促，是像被风吹散的棉线，忽快忽慢，连指尖都跟着发虚。“你……”他刚要开口问身份，楚梦瑶已走近，指尖带着温凉的触感，轻轻碰了碰他手里的油纸包。
“这芝麻饼看着就香，”她的声音突然变了，竟和清颜的调子有七分像，软乎乎的，还带着点怯意，“叶枫哥，你慢些走，清颜妹妹还在家等你吃葱油饼呢，她说今早烙的饼加了蜂蜜，甜得很。”
叶枫的脑子“嗡”地一声。眼前的冬青丛突然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苏府的庭院——清颜正蹲在石阶上翻烤饼的鏊子，水红的围裙沾着点面粉，见他回来，举着饼朝他笑：“叶枫哥！你看我烙的饼，没糊！”庭院的石桌上还放着洛倾雪的药箱，她正低头用碾子碾阳和草，鬓边垂着的碎发被晨风吹得轻晃，听见动静抬头，眼里带着浅笑：“回来得正好，黄芪水刚煮好，温着的。”
“倾雪？清颜？”叶枫下意识伸手，想接过清颜递来的饼，可指尖刚碰到饼边，那温热的触感突然消失了。庭院、药箱、清颜的笑都像被风吹散的雾，眼前还是那条山道，楚梦瑶正踮着脚，用帕子帮他擦了擦额角——帕子上的香和她身上的一样，甜得让人发昏。
“哥哥怎的走神了？”她的声音又变了，这次竟和洛倾雪一模一样，温柔里带着点嗔意，“跟你说过多少次，走山道要专心，你看你，额角都冒冷汗了，莫不是累着了？”她伸手探向叶枫的额头，掌心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，刚碰到皮肤，叶枫就觉一股热流顺着眉心往下淌，连混沌的脑子都清明了些——可这清明只是一瞬，下一秒，眼前的楚梦瑶竟真的变成了洛倾雪的模样。
“倾雪，你怎么来了？”叶枫的警惕瞬间卸了大半，他伸手想扶她，“山路滑，你不该过来。”
“我放心不下你，”“洛倾雪”笑着，从袖袋里摸出个瓷瓶，里面是醒神散，“你昨晚帮嫣然抄方子到半夜，定是没精神，快把这个含了。”她倒出粒淡青色的药，递到叶枫嘴边，指尖还带着碾药留下的草木香。叶枫刚要张口，却突然觉出不对——洛倾雪的指尖常年沾着药汁，是苦艾的清苦，可眼前这指尖，只有甜香。
这念头刚冒出来，眼前的“洛倾雪”突然笑了，眼尾的粉晕变深，竟又变回了楚梦瑶的模样。“哥哥倒是警醒，”她捏着那粒药，指尖轻轻转着，“可你再警醒，又能抵得住多久呢？”她说着，抬手将银簪上的细链晃了晃，更多粉色香粉飘出来，这次的香气里多了丝甜腥，像蜜里掺了血。
叶枫突然觉得天旋地转。山道开始扭曲，脚下的碎石竟变成了苏府卧房的锦毯，帐子上绣着清颜最爱的景天纹，洛倾雪正坐在榻边，手里拿着他的青锋刀，细细擦拭：“你这刀上次砍毒藤卷了刃，我帮你磨好了，往后别再用它劈柴。”帐外传来嫣然的声音，带着点笑意：“叶枫，倾雪为了磨你的刀，手指都磨红了，还不快来谢她。”
他刚要迈步走向榻边，却见“洛倾雪”抬头时，眼尾竟沾着楚梦瑶的粉绫。“不对……”叶枫咬着牙，想往后退，可双脚像灌了铅，连指尖都动不了。楚梦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，这次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，分不清方向：“哥哥，这不是幻象呀，你看，倾雪的手还红着呢，嫣然还在等你吃饼，你为什么要退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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