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光线,如同羞涩的访客,尚未完全驱散海面上那层乳白色的、缱绻不去的薄雾,一阵不同于引擎持续嗡鸣的、低沉而有力的震动,便透过船体结构,如同重锤般敲击在沈心浅眠的神经上,将她猛然惊醒。那是船体与坚固码头碰撞、摩擦时产生的独特声响,沉闷、厚重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。伴随着这声响的,是外面甲板上隐约传来的、被距离和舱壁削弱了的、短促有力的口令声,以及密集而匆忙的脚步声,如同战鼓前的序曲,宣告着一个阶段的结束。
到了。
那个在黑暗通风管道中偷听到的、象征着未知与禁锢的词语——“安全点”——此刻,化为了现实。
沈心立刻从那张坚硬的床铺上弹坐而起,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,不受控制地加速狂跳,撞击着胸腔,发出擂鼓般的声响。她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,几步蹿到门边,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门板上,屏息凝神,全力捕捉着外面的一切。脚步声比夜晚清晰得多,也更加密集,带着明确的目的性,显然正在紧张地进行着靠岸、系泊和登陆前的最后准备。空气中,似乎也弥漫开一种不同于海洋的、泥土与植被的、陌生的气息。
没过多久,那串熟悉的、象征着控制与囚禁的钥匙开锁声,如同催命的音符,准时响起。门被从外面推开,依旧是那名面容如同冰封湖泊、不见丝毫涟漪的女队员。但这一次,她的身后不再是空无一人,而是跟随着两名同样穿着笔挺灰色制服、身形健硕、气息如同出鞘利剑般冷峻的男子。他们一左一右地站在门口,如同两尊沉默的门神,封锁了所有去路。
“沈小姐,准备一下,我们即将靠岸。”女队员的语气毫无起伏,平淡得像是在通知一件与己无关、再平常不过的日常事务,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在沈心脸上多停留一秒。
“顾先生呢?他怎么样了?我能见见他吗?”沈心急切地向前半步,声音里刻意掺入了一丝颤抖和哽咽,努力让自己那份混杂着真实关切与表演性质的担忧,看起来无比自然,符合一个牵挂同伴的柔弱女子形象。
“顾先生会由专业的医疗小组直接护送下船,您不必担心。”女队员的回答如同经过精密编程,避重就轻,滴水不漏,直接将沈心的请求挡了回去,语气中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。“请跟我们走吧。”她侧身,做了一个不容置疑的“请”的手势。
没有给她任何消化信息、观察环境或者提出进一步疑问的时间与空间,那两名气息冷峻的男子立刻上前,一左一右地“陪同”在她身边。他们的姿态看似保护,手臂抬起,虚挡在她身侧,但那隐隐散发出的压迫感,以及站位封堵她可能转向的角度,无不清晰地表明——这是押送。
沈心深吸了一口这船舱内最后一口带着消毒水和机油味道的、冰冷的空气,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、种种猜测以及对未知前路的恐惧,脸上维持着那种惊魂未定般的顺从,默默地跟着他们走出了这间囚禁了她数十个小时的舱门。
穿过依旧冷清、安静得只剩下他们脚步声回荡的走廊,登上那道连接船与岸的冰冷舷梯。清晨冰冷而潮湿的海风,带着一夜未散的寒意,猛地扑面而来,吹散了船舱内沉闷的空气,也带来了那股更加清晰的、陌生的、混合着深山植被清苦气息和湿润泥土芬芳的味道。
当她双脚踏上码头那坚实而略带弹性的木质地板时,一种短暂的、脚踏实地的错觉之后,是更深的虚浮感。她迅速而隐蔽地环顾四周,目光如同最敏锐的探针,扫过每一寸可见的环境。
这里似乎是一个极其隐秘的、隐藏在陡峭深山峡谷褶皱中的私人码头,规模不大,但设施异常完善,一切井井有条。周围是几乎垂直的、覆盖着茂密得近乎原始的墨绿色植被的险峻山壁,如同天然的屏障,将这片水域紧紧拥抱、隔离。乳白色的雾气如同流动的轻纱,缠绕在山腰,使得视野受阻,看不到更远的地方,也判断不出具体的地理方位。水面异常平静,颜色是深沉的墨绿,像一块巨大而毫无瑕疵的玻璃,倒映着两侧陡峭的山影和天空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薄雾,除了他们这艘刚刚停靠的灰色船只,视野所及,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船只的影子,寂静得令人心慌。整个环境,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、被精心隐藏起来的幽闭气息。
码头上,已经无声地停着三辆黑色的、车身线条硬朗、所有车窗都经过深色处理、完全无法窥视内部的越野车。它们如同几头蛰伏的黑色巨兽,安静地等待着。陈先生正站在领头那辆车的车旁,手里拿着那个似乎从不离身的平板电脑,手指快速滑动着,似乎在最后确认什么信息。看到沈心在“陪同”下走来,他脸上立刻浮现出那惯有的、仿佛经过精心测量和练习的、温和却始终带着一层无形隔膜的笑容。
“沈小姐,早上好。休息得还好吗?”他走上前几步,语气轻松得仿佛刚刚结束的只是一次惬意的海上观光,“我们到了,这里很安全,你可以完全放心。”他的话语如同温暖的棉絮,试图包裹住内里冰冷的铁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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