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氏院里最后一批箱笼抬出去时,已是黄昏。
樟木箱子,紫檀妆匣,鎏金香炉,绣着金线的锦缎被褥……一件件,一箱箱,从那个曾经奢华精致的院落里搬出来,堆在二门外,像一座小山。夕阳的余晖照在那些物件上,折射出刺眼的光。
府中下人远远看着,窃窃私语,却没人敢上前。
林丞相站在院门口,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。他身后站着福伯和林映棠。老管家手里捧着厚厚一叠册子,是柳氏这些年的账目和私产记录。林映棠则安静地站着,月白色的裙裾在秋风中微微飘动。
“都在这了?”林丞相问。
福伯躬身:“回相爷,柳夫人院中所有物品已清点完毕。除贴身衣物和几件不值钱的首饰留给二小姐做念想,其余皆已搬出。”
“这些,”林丞相指着那堆箱笼,“全部入库。按类别登记造册,一件不许少。”
“是。”
“她院里那些人呢?”
“柳夫人的陪房、心腹丫鬟,共七人,已遣散。月例结清,卖身契发还,今日已离府。”福伯顿了顿,“另有三等仆妇、洒扫丫鬟十二人,愿意留下的,已重新分配到各院。”
林丞相点头,目光转向那个空荡荡的院落。曾经,这里是相府最热闹的地方之一。柳氏喜欢排场,院里常年有七八个丫鬟伺候,廊下养着画眉,缸里养着锦鲤,花开时节,她还会在院里摆宴,请各府夫人小姐来赏花。
现在,画眉笼空了,锦鲤缸碎了,花圃里的名贵牡丹被人连夜挖走,只剩下光秃秃的土。
权力崩塌时,连一草一木都留不住。
“父亲,”林映棠轻声开口,“天色不早了,您先回去休息吧。剩下的事,女儿来处理。”
林丞相转头看她。女儿脸上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,也没有恻隐之心,只有一片平静的淡漠。这种淡漠,比任何情绪都更让他心惊——她好像真的,不在乎了。
“好。”他点点头,转身要走,又停住,“棠儿。”
“父亲请说。”
“从今日起,”林丞相一字一顿,“这府里,再没有柳夫人。”
这是最后的宣判。不是静养,不是禁足,是彻底抹去这个人存在的痕迹。
林映棠福身:“女儿明白。”
林丞相走了。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孤寂的轮廓。
等他走远,林映棠才对福伯道:“开箱。”
第一个箱子打开,是绫罗绸缎,足有十几匹,都是最时兴的花色。第二个箱子是金银首饰,满满一匣子,珠光宝气晃人眼。第三个箱子是古董摆件,玉器、瓷器、字画,件件精致。
这些,本该是苏氏的嫁妆,或者是相府公中的财产。
林映棠拿起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,对着夕阳看了看。宝石通透,雕工精细,簪身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“苏”字——这是母亲的东西。
“都登记了吗?”她问。
福伯翻开册子:“大小姐请看,这一批共三十八件,册上都有记录。但……”他迟疑了一下,“比先夫人嫁妆册上登记的数目,少了二十一件。”
“少了什么?”
“主要是字画和古籍。其中有苏老大人的亲笔手稿三卷,前朝名家字画五幅,还有……”福伯声音更低,“还有那幅《海棠春睡图》。”
果然。
林映棠放下簪子:“这些东西,柳氏不可能自己变卖。她没这个胆子,也没这个门路。”
“大小姐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这些东西,应该都进了陈家的口袋。”林映棠合上箱盖,“不过没关系,账册在我们手里,东西在他们手里,正好做证据。”
她走到那堆箱笼前,目光扫过:“这些,先收进库房。等父亲发落。”
“是。”福伯招手,让下人开始搬运。
这时,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走过来,手里捧着一个布包:“大小姐,这、这是在柳夫人床底下找到的……”
林映棠接过布包。很轻,打开,里面是一沓信。
信纸已经泛黄,边角磨损,显然经常被翻看。字迹有两种:一种娟秀工整,是柳氏的字;另一种龙飞凤舞,带着几分狷狂。
她抽出最上面一封,展开。
“……霜妹如晤,江南新茶已到,香气清雅,甚合你口味。另,京城银号之事,已打点妥当,分红下月可到。切记,行事谨慎,莫留痕迹。兄,文昌。”
陈文昌。江南陈家的家主,周贵妃的兄长。
日期是八年前,母亲去世前三个月。
林映棠心脏一紧。她快速翻看其他信件——有谈生意的,有送节礼的,有安排人事的,零零总总几十封,时间跨度从柳氏嫁入相府的第二年,一直到去年。
最后几封,内容变了。
“……宫中娘娘有谕,苏氏遗物需尽快处理,尤其是那幅海棠图。此物关系重大,不可落入他人之手……”
“……林映棠此女,聪慧异常,已引起摄政王注意。需尽早除去,以绝后患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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