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木兰新编》的火,烧到了第十三日,终于引来了第一场明火。
那日是重阳后的第一次寒流,北风卷着落叶扫过长街,“听澜轩”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得厉害。可即便如此,后院戏台前依然坐满了人——都是提前三日订了座的,宁可裹着厚披风,也要看这场戏。
戏演到第三幕,木兰在军营中与战友们篝火夜话,唱那段“谁说女子不如男”时,台下忽然起了骚动。
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推开人群,径直走到台前。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班头,手里拎着铁尺,往台上重重一敲:
“停!都停下!”
锣鼓声戛然而止。
阿箬站在台上,手里还握着道具长剑,脸色发白。台下观众面面相觑,不知发生了什么。
王掌柜连忙从后台跑出来,赔着笑:“这位差爷,不知……”
“有人告发你们这出戏宣扬邪说,扰乱民心。”班头横了他一眼,“顺天府有令,即刻停演,所有人等不得擅离,等候查问!”
这话一出,台下顿时炸了锅。
“凭什么停演?”
“这戏哪里邪说了?”
“我们花钱看戏,凭什么不让看!”
班头冷笑一声,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,抖开:“白纸黑字,府衙的查封令!谁再闹事,一并锁了!”
几个衙役亮出铁链,叮当作响。人群顿时安静下来,有人开始悄悄往外溜。
林映棠从二楼下来时,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——衙役凶神恶煞,观众四散,戏班的姑娘们挤在一起,瑟瑟发抖。阿箬还站在台上,手里的剑都在颤。
“这位差爷,”林映棠走上前,神色平静,“不知是哪里不合规矩?”
班头打量她一眼:“你就是班主?”
“是。”
“有人告发你们这戏词里‘牝鸡司晨,动摇国本’。”班头指着台上,“什么‘谁说女儿只绣户,亦可提剑守边疆’,这不是鼓吹女子造反是什么?还有那句‘若得天下皆如是,何须分甚男与娘’——怎么,你想让天下女子都去从军,不守妇道了?”
这话说得极重,周围还没走的观众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林映棠却笑了:“差爷,木兰代父从军,是孝;十年征战保家卫国,是忠。忠孝两全的故事,怎么就成了鼓吹造反?至于‘谁说女儿只绣户’——差爷可读过《汉书》?”
班头一愣:“什么?”
“《汉书·外戚传》里记载,平阳公主曾训练女兵护卫府邸;前朝史书里,谢氏守城、梁红玉击鼓抗金,都是女子保家卫国的典范。”林映棠声音清朗,“若说这些女子都是‘不守妇道’,那史书岂不是都写错了?”
班头被她问得噎住,脸涨得通红:“你、你强词夺理!府衙的命令在此,今日这戏必须停!戏班所有人,跟我回衙门问话!”
他一挥手,衙役就要上前拿人。
“慢着。”
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众人回头,只见沈清漪一身翰林院官服,正踏进门来。她手里捧着一卷文书,神色肃然。
班头看见官服,脸色变了变,但还是梗着脖子:“这位大人,顺天府办案……”
“办案也要依法依规。”沈清漪走到他面前,展开手中文书,“这是翰林院核校过的《木兰新编》戏本,每一句词都查过典故出处,无一句违制。你说这戏‘宣扬邪说’,可有证据?”
“有人告发……”
“谁告发?状纸何在?状告何条何款?”沈清漪步步紧逼,“大靖律例,告发需有实据,诬告反坐。差爷若是拿不出证据,仅凭一句‘有人告发’就查封戏班、抓捕良民,这恐怕不合规矩吧?”
班头额头开始冒汗。
他接这差事时,上头只说“听澜轩”的戏班宣扬邪说,要抓人封戏,可没说翰林院会插手,更没说这戏本竟然经过翰林院核校!
“这、这是府尹大人的命令……”他底气不足了。
“那好。”沈清漪收起文书,“我这就去顺天府,当面问府尹大人,是哪条律法规定《木兰从军》的故事不能演。差爷不妨一同回去,咱们当面对质?”
班头腿都软了。
他哪敢跟翰林院的女官对质?这差事本就是个坑——上头有人要整“听澜轩”,让他来打头阵,可没说会惹上翰林院!
“不、不必了……”他擦着汗,“既然翰林院核校过,那、那定是误会……误会……”
衙役们面面相觑,都看向班头。
班头一咬牙:“撤!”
一行人灰溜溜走了。
戏院里静了片刻,然后爆发出欢呼声。戏班的姑娘们围上来,七嘴八舌:
“沈大人!多谢您!”
“吓死我了,还以为真要被抓走……”
林映棠走到沈清漪面前,握住她的手:“沈姐姐,你又救了我一次。”
“是你自己站得住。”沈清漪微笑,“方才那番话,说得漂亮。不过……”
她压低声音:“这事没完。今日他们退走,是因为我穿了这身官服。可若下次来的人官阶更高,或者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直接来自东宫,就不好办了。”
林映棠心下一沉。
她抬头看向门外——寒风卷着落叶扫过空荡的街道,远处隐约有马蹄声。今日这场查封,绝不是结束,而仅仅是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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