学堂纵火后的第三日,宫中又来了帖子。
这次不是周贵妃,而是太后。帖子写得客气,说听闻林姑娘办学堂教女子识字,心甚慰之,邀她入宫“闲话家常”。落款处盖着慈宁宫的印。
比贵妃帖更重,更不容拒绝。
林映棠捏着帖子,指尖微微发白。太后常年礼佛,深居简出,连宫宴都很少露面,怎么会突然要见她?唯一的可能——周贵妃在太后面前说了什么。
“姑娘,这……”春桃脸色发白,“能不能不去?”
“不能。”林映棠将帖子收好,“太后相邀,是殊荣,更是试探。不去,就是抗旨。”
她起身走到衣柜前,选了身最素净的衣裙——月白底色,只在袖口和裙摆绣了淡青的竹叶。发间只簪了萧珩给的那支玉簪,再无其他饰物。她要让太后看见的,是一个安分、本分、只知教书的女子,而不是什么“妖言惑众”的异类。
进宫那日,秋雨又来了。
细雨如丝,将宫墙洗得发亮。轿子穿过重重宫门,停在慈宁宫前。林映棠下轿时,看见宫门前站着个面熟的宫女——是周贵妃身边的,那日在毓秀宫见过。
“林姑娘,”那宫女福了福身,“贵妃娘娘也在太后这儿,听说姑娘要来,特意等着呢。”
果然。
林映棠心头一凛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有劳姑姑引路。”
慈宁宫比毓秀宫更肃穆,也更冷清。院里种着几株老松,经了秋雨,苍翠欲滴。正殿里燃着檀香,烟雾袅袅,佛龛前供着新鲜的瓜果。太后坐在上首,六十来岁,面容慈和,眼神却清明。周贵妃陪坐在侧,今日穿了身淡紫宫装,比那日的正红少了几分张扬,多了几分温婉。
“民女林映棠,叩见太后娘娘,贵妃娘娘。”林映棠跪下行礼。
“免礼,赐座。”太后的声音温和,“抬起头来,让哀家瞧瞧。”
林映棠抬头,垂着眼,姿态恭谨。
太后打量她片刻,点点头:“是个齐整孩子。听说你开了学堂,教女子识字?”
“是。”林映棠声音清晰,“民女教些简单的识字、算数,让女子能看懂账目、药方,出门不迷路。”
“心是好的。”太后缓缓道,“只是哀家听说,你教的不仅是这些。还有什么‘女子也是人’、‘女子也能提剑守疆’?”
来了。
林映棠心头发紧,却依旧平静:“回太后,民女只是给孩子们讲些故事,比如木兰从军、谢氏守城,让她们知道女子也能做一番事业。至于‘女子也是人’——民女以为,女子识了字、明了理,才能更好地相夫教子、打理内宅。”
她说得滴水不漏,将那些“出格”的话都归为“讲故事”。
周贵妃忽然笑了,声音娇柔:“太后您看,林姑娘多会说话。难怪能把学堂办得有声有色,连臣妾都听说,那些孩子可喜欢她了。”
这话听着是夸,实则是在提醒太后——林映棠的影响力不小。
太后果然沉吟:“办学是好事,只是……莫要太过。女子终究要以贞静为本,读书识字是锦上添花,若因此乱了心性,反倒不美。”
“太后教诲,民女谨记。”林映棠垂首。
正说着,宫女端上茶点。周贵妃亲自接过一盏茶,递给林映棠:“林姑娘尝尝,这是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,太后最爱喝的。”
茶盏是白玉的,茶汤清亮,香气扑鼻。林映棠接过,指尖触到盏壁,心头一动——茶盏底部,刻着一个小小的英文单词:“Hello”。
字很小,刻得也浅,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但林映棠看见了。
她手一抖,茶盏险些脱手。
“怎么了?”周贵妃关切地问,“茶太烫?”
“没、没事。”林映棠稳住心神,将茶盏端到唇边,小口啜饮。茶香在口中化开,她却品不出滋味,满脑子都是那个“Hello”。
这是试探,还是……相认?
“林姑娘似乎心神不宁?”周贵妃笑吟吟地看着她,“可是有什么事?”
林映棠放下茶盏,抬眼看向周贵妃。四目相对,她看见那双凤眼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光——不是恶意,也不是善意,而是一种……玩味。
“民女只是……想起一些往事。”她缓缓开口,“想起小时候,家母曾教民女一个词,说那是……番邦的问候语。”
“哦?”周贵妃挑眉,“什么词?”
“Hello。”林映棠盯着她的眼睛,“家母说,这个词的意思是‘你好’,番邦人见面时常用。”
殿内安静了一瞬。
太后不解:“什么……哈喽?”
周贵妃却笑了,笑容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深意:“林姑娘的母亲真是博学。这个词,本宫也听过——确实是个问候语。不过……”
她顿了顿,端起自己的茶盏,也抿了一口:“这个词的用法,其实不只一种。在某些情况下,它也可以表示……惊讶,或者提醒。”
提醒什么?
林映棠心头狂跳。周贵妃这是在告诉她——我知道你的底细,我在提醒你小心。
“贵妃也懂番邦语?”太后好奇。
“略知一二。”周贵妃放下茶盏,“臣妾父亲驻守南疆时,曾接触过一些番邦商贾,学了几句皮毛。方才听林姑娘说起,觉得亲切,这才多问了几句。”
她说得自然,太后不疑有他。
但林映棠知道,这绝不是“皮毛”。
接下去的谈话,周贵妃再没提那些“异词”,只是陪太后说着闲话,偶尔问问学堂的事,态度温和亲切。可林映棠能感觉到,那双凤眼始终在暗中观察自己,像在研究一件有趣的标本。
从慈宁宫出来时,雨停了。秋阳破云而出,将湿漉漉的宫道照得一片金灿。
周贵妃亲自送她到宫门口。
“林姑娘,”在无人处,周贵妃忽然开口,声音压得很低,“你是个聪明人。聪明人该知道,有些事,知道得越少越好。”
林映棠停下脚步,转身看她:“民女愚钝,不知娘娘指的是什么。”
周贵妃笑了,那笑不再温婉,而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:“你心里明白。本宫只是想提醒你——这宫里,这京城,有些游戏,不是你能玩的。安分些,对你,对你那些学生,都好。”
这是威胁,赤裸裸的威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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