装着梁师都首级的木匣和那份措辞凌厉的檄文,在北地各郡县激起千层浪后,余波继续向四方扩散。
河北,乐寿,窦建德府邸。
木匣被呈上时,已是十月初三。
匣盖未开,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、令人不适的气味——那是石灰混合腐败血肉的怪味。
窦建德端坐主位,面无表情地看着亲兵打开木匣。
当那颗已经有些变形、皮肤呈青灰色、眼眶深陷的首级暴露在空气中时,帐内不少将领都下意识地偏过头或掩住口鼻。
唯有窦建德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。
首级的耳朵被割掉了——这是杨大毛的一惯作风,对付叛徒和敌人的标记。
梁师都的嘴微张着,似乎死前还在咒骂或哀嚎,牙齿间能看到暗黑色的血污。
“杨大毛……好狠的手段。”
窦建德缓慢开口,声音低沉。
谋士宋正本接过檄文,快速浏览后,脸色凝重地念出关键段落:
“……梁贼师都,弑主篡逆,勾结胡虏,僭号称帝,罪在不赦。”
“今枭其首,传示四方,以儆效尤!自即日起,凡未经朝廷明旨,擅称帝、王、公者,皆为国贼,天下共击之!”
“燕王杨大毛,奉天讨逆,言出法随,勿谓言之不预也!”
厅内一片死寂。
“擅称帝、王、公者,皆为国贼……”
窦建德缓缓重复这句话,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。
他尚未称王(历史上窦建德次年才称夏王),但麾下劝进之声早已不绝于耳。
杨大毛这份檄文,简直像是专门写给他看的警告,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。
“父亲。”
坐在下首的窦线娘忽然开口。
她今日刚好过来看望父亲,怀中抱着已经一岁三个月的窦骁。
孩子似乎被厅中凝重的气氛感染,不安地扭动着。
窦建德看向女儿,眼神复杂。
窦线娘咬了咬嘴唇,低声道:
“他……他这是在立规矩。”
“规矩?”
窦建德冷笑,“他杨大毛算什么东西,也配给天下立规矩?”
“可他打败了突厥,打败了李渊,现在又灭了梁师都。”
窦线娘的声音很轻,却字字清晰,“他说的话……已经让人不得不听了。”
帐中诸将面面相觑,有人不服,却无法反驳。
事实摆在眼前:
杨大毛崛起的速度和势头,已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。
窦建德沉默良久,忽然问:
“骁儿最近如何?”
窦线娘一愣,随即抱紧孩子:
“很乖,已经开始学说话了。”
“教他说什么了?”
“教他……叫外公。”
窦建德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,但很快又收敛。
他挥挥手:
“把首级处理掉,檄文……存档。今日之事,不得外传。”
“各部加强戒备,尤其是北线与雁门接壤之处。”
他顿了顿,又补充一句:
“再派人去长安……不,去江都,给皇帝上个表,就说我窦建德,永远是大隋的忠臣良将。”
这话说得意味深长。
众人告退后,窦建德独自坐在帐中,看着案上那份檄文的抄本,眼神变幻不定。
厅外,窦线娘抱着孩子走在回自己闺房的路上。
秋风吹过,她紧了紧孩子的襁褓,望向西北方向——那是朔方,也是雁门的方向。
怀中的窦骁忽然咿咿呀呀地伸手,想要抓空中飘落的一片枯叶。
“骁儿……”
窦线娘轻声呢喃,“你爹……是个很厉害的人呢。”
不知是感慨,还是叹息。
洛阳,皇泰主朝廷。
王世充看着木匣中那颗已经开始腐烂、爬出蛆虫的首级,面不改色地让宦官盖上盖子。
“杨大毛这是杀鸡儆猴啊。”
他肥硕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,“梁师都这只鸡,杀得好,杀得妙,杀得呱呱叫。”
越王杨侗(皇泰主)坐在上首,年仅十三岁的少年脸色苍白,强忍着不适。
他身边的老臣元文都、卢楚等人则面露忧色。
“燕王忠勇,为国除害,当予嘉奖。”
杨侗稚嫩的声音努力保持威严。
王世充躬身:
“陛下圣明。只是……”
他话锋一转,“燕王檄文中说,‘擅称帝、王、公者,皆为国贼’。”
“如今李渊在太原自称唐公,李密在黎阳自称魏公,窦建德在乐寿虽未称公,却行割据之实。”
“按燕王的意思,这些人都该讨伐才是。”
这话看似附和,实则包藏祸心——杨大毛若真按檄文行事,就得与天下大半势力为敌。
元文都皱眉:
“郑国公此言差矣。当务之急是稳定洛阳,收复失地,不宜四面树敌。”
王世充呵呵一笑:
“元大人说得是。那这檄文……咱们如何回应?”
卢楚沉吟道:
“可下旨褒奖燕王讨逆之功,赐金帛,嘉其忠勇。至于檄文内容……只说陛下已知晓,不置可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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