琴箱突然震颤,
黑暗在指间无声涨潮,
那根弦绷得
比心跳更直。
最后那根弦。
他指腹勒进丝铜,
勒进命里最后一道波纹。
嗡鸣戛然割裂,
琴身枯槁的胸口,
猛地吐出一道暗光。
弦如垂藤落下,
沾着粘稠而滚烫的旨意,
勒进另一处脉动里。
纠缠,
勒紧,
勒进骤然无声的喧嚣。
空腔从此空洞地敞着,
月光灌进去也填不满,
再没有手指能抚摸它的伤痕。
最后一根弦,
垂在漆黑的琴台,
悬着不肯坠落的血滴,
是弦,
是泪,
是他裁下的一段命,
卷曲着,
在无人注视的尘埃里,
慢慢风干成暗红的弦索。
然而,就在那笑容即将彻底绽放、淹没一切的刹那,一股截然相反的、仿佛源自九幽玄冰最深处的极致酷寒,毫无预兆地、带着毁灭性的力量,猛地贯穿了他的脊椎!
这寒意穿透了虚幻的掌声与暖茶香,穿透了新琴光滑冰冷的触感,精准地钉入了他的骨髓深处!它不是肌肤感知的凉风,而是从灵魂内核炸开的冰爆!仿佛有亿万根淬炼了万载寒渊的玄冰之针,在一瞬间由内而外将他彻底洞穿、冻结!
“呃!”一声被扼在喉咙深处的痛苦呻吟挤了出来。幻境中那清晰无比的铜钱撞击声、张掌柜爽朗的大笑声,骤然间如同隔了亿万重扭曲破碎的琉璃屏障,变得遥远、模糊、失真到令人心窒。
随之而来的,是视野的急速崩溃!那灯火辉煌的书场,那热情如炽的听众,那张流淌清辉的崭新微羽,正被一只无形的、涂抹着黑暗的巨大手掌飞快地抹去轮廓与色彩!视线如同被强行拖入冰海的深渊,灯火圈急剧坍缩。书架沦为模糊的暗影,人脸融化成扭曲蠕动的光斑,连臂弯里那张崭新微羽上流淌的丝弦寒光,也仿佛隔着无尽翻滚的浓雾,变得朦胧不清。一股灭顶的恐慌扼住了他的咽喉——他正在失去对这幻境视界的掌控!黑暗正从幻境的核心、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吞噬着光明!
与此同时,一股难以描述的沉重感叠加在那刺骨的冰寒之上。这沉重并非来自背上早已卸下的包袱,而是源于身体内部的每一寸血肉!仿佛每一块骨骼都被灌满了冰冷的铅汞,沉甸甸地向下拖拽,直要将他的灵魂都扯入无底深渊!他感到自己正在飞速石化、凝固,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成耗尽灵魂之力的挣扎。这种生命精元以一种令人骇然的速度被强行抽离的恐怖体验,与被幻境滋养出的巨大虚幻欣悦感,形成了撕裂灵魂的尖锐对立!
幻境越炽烈,现实的躯壳便越接近永恒的冰棺!
“假的……”
一个微弱却如同冰棱碎裂的声音,从他灵魂深处最坚硬的冰层之下挤出,刺穿了所有迷魂的甜香与低语。
“……全都是假的!”
这念头如同开天辟地的混沌雷霆,瞬间劈开了他沉溺的温柔沼泽。清风书场早已化作焦土!张掌柜和李瘸子……他们的坟头怕是连祭奠的纸灰都已被寒风吹尽!他诀别那片伤心地时,身后只有死寂的断壁残垣与呛人的灰烬!哪里还有什么新琴?他背上只剩那具裂纹遍布、弦崩音绝的微羽残骸!那沉重的、冰寒的、吞噬他视力与气力的……才是血淋淋的真实!
巨大的恐惧如同冥河之水兜头浇下,瞬间冻结了幻境带来的虚假暖流。他猛地试图睁开眼,想从那甜蜜的毒饵中挣脱!然而,眼皮沉重如同两座被诸神封印的青铜巨门,纹丝不动。那些甜腻的低语骤然变得更加尖锐、更加疯狂喧嚣,如同亿万条冰冷的毒蛇嘶鸣着钻进他的脑髓,要将他的意志拖回那温柔的深渊:
“别走……”
“留下……这里便是乐园……”
“此处永恒温暖……此处应有尽有……”
“看……你的琴声……诸神也要侧耳……”
幻境中的书场再次爆发出刺目的光芒,掌声如同海啸,茶香浓烈得令人窒息,崭新的微羽散发出令人无法抗拒的神性光辉。那致命的虚假暖意又一次汹涌而来,企图软化他最后的抵抗。
铮——嘣!
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如同天地断裂般的脆鸣,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,穿透了所有的幻境喧嚣与恶魔低语!
这声音并非来自幻境中那闪耀的神琴,而是来自他冰冷现实中蜷缩的角落!来自那具被他遗忘的、伤痕累累的微羽残骸!
就在这沉沦与觉醒的生死界限上,微羽仅存的那根、承受了太多岁月与绝望的琴弦,竟毫无征兆地、彻底崩断了!
那声断弦,微弱却如同创世之初的清音,带着一种斩断宿命的决绝,像一道划破永恒混沌的秩序之雷,劈开了魇语谷粘稠的黑暗与甜腻的毒雾。幻境中喧嚣的掌声、诱人的茶香、崭新的神琴,如同被无形巨手撕碎的华丽幕布,瞬间分崩离析,化作无声的尘埃,彻底归于虚无。那亿万蛊惑人心的低语戛然而止,仿佛被扼住了无形的咽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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