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将近,濡须口外的杀声渐渐低下去,像是两头猛兽撕咬得筋疲力尽,暂时退开舔舐伤口。江风裹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焦糊味灌进大帐,吹得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。周瑜站着,像尊石像,面朝外,听着远处伤兵隐约的哀嚎,脸上看不出表情。案头上,堆着刚送来的伤亡名录,墨迹还没干透。
周循悄步进来,甲胄上沾着血点子,压低声音:“都督,曹军退了,程老将军在收拾局面。咱们的人……已经就位了。”
周瑜没回头,只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土地庙那边,是生是死,就看接下来这一个时辰了。他赌的,是内奸的贪婪,是对手对他周瑜“中计”的自信。
“寨子里,有什么异常动静没?”他问,声音有点哑。
“盯着呢,几个可能沾边的将领营帐,灯都熄了,没见人出入。就是……”周循迟疑一下,“水军督尉陈兰,半个时辰前说巡夜,带着俩亲兵往西边水门方向去了,说是查看舢板缆绳牢不牢。”
“西边水门?”周瑜眼角微微抽动一下。那儿离废弃土地庙不算远,顺水下去,快舟用不了一刻钟。“派人跟上了吗?”
“派了,都是水里的好手,远远缀着,不会惊动。”
周瑜不再说话。陈兰?也是江东老人了,平日不显山不露水。会是他吗?他脑海里闪过一张总是带着几分讨好笑容、遇事却习惯往后缩的脸。
时间一点点熬过去。每一息都拉得老长。远处江涛声、巡夜梆子声,清晰得刺耳。
突然,帐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、有节奏的鸟鸣声——是三长两短。周循浑身一震,看向周瑜。
周瑜猛地转身,眼中精光爆射:“信号来了!庙那边,绿色灯笼亮了!”
几乎同时,又一个黑影跌跌撞撞冲进大帐,是派去监视陈兰的暗哨,气喘吁吁:“都督!陈督尉他……他到了西水门,没查缆绳,支开亲兵,自己解了条小舟,悄悄往下游划去了!方向……就是土地庙那边!”
果然是他!陈兰!“影子”果然是他!
“好!总算揪住你了!”周瑜低喝一声,抓起佩剑,“周循,按第二套方案,行动!记住,我要活的!要口供!”
“诺!”
周循领命,如狸猫般窜出大帐。片刻之后,几艘不起眼的小艇,如同暗夜中游弋的鲨鱼,悄无声息地滑出濡须口水寨,融入了漆黑的江面。
周瑜坐回案前,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,嗒,嗒,嗒。他的心也悬着。陈兰不过是条鱼,他要的是顺着线,扯出后面的大鱼。这次交易,“影子”亲自出动,说明对方对“黑石矶布防图”极为看重,也说明……对方可能要有大动作了。
等待的时间,比刚才更加难熬。每一刻都可能发生变数。陈兰会不会察觉?交易地点会不会有埋伏?“影子”会不会根本不是一个人?
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,帐外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周循再次进来,这次,他脸上带着血,甲胄有撕扯的痕迹,但眼神明亮,押着一个被黑布罩头、绳索捆得结结实实的人。
“都督!拿住了!好险!这厮带了四个硬手在庙外林子接应,拼死反抗,折了我们三个弟兄!幸好事先埋伏的人手够多,全撂倒了!这厮想吞毒,被属下卸了下巴!”
周瑜上前,一把扯下那头套。底下是张惨白扭曲的脸,果然是水军督尉陈兰!此刻他下巴脱臼,口水混着血丝往下淌,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怨毒。
“陈督尉,”周瑜声音冷得像冰,“深更半夜,不好好巡夜,跑去土地庙烧香许愿?”
陈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,说不出话。
“搜他身!”
周循上前,从陈兰贴身内衣袋里,搜出一个小巧的铜管,还有半块刻着槐树叶的令牌,与之前俘虏身上的一模一样。
铜管里是空的了。
“东西呢?”周瑜逼问。
陈兰闭眼,一副等死的模样。
“不说是吧?”周瑜冷笑,对周循道,“把他带到帐外,让他听听。”
周循会意,将陈兰拖到帐门口。远处,伤兵营的方向,隐隐传来压抑的呻吟和哭泣声。
“听见了吗?”周瑜走到他身边,声音不高,却字字诛心,“这些弟兄,刚才还在为江东流血卖命!里面有多少,是因为你,因为你这‘影子’送出去的情报,枉送性命?你每送出一份情报,就有成百上千的江东儿郎,因为你的一己私利,因为你背后的主子,变成这嚎哭里的一个!你摸摸良心,还在跳吗?”
陈兰身体剧烈颤抖起来,眼皮抖动,但仍不开口。
“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?”周瑜俯下身,在他耳边低语,如同毒蛇吐信,“你城外七十里老家的老娘,还有你那刚满月就被你送去娘家寄养的娃儿……他们,会不会突然某天,就遭了‘流寇’或者‘意外’?”
陈兰猛地睁开眼,瞳孔骤缩,惊恐地看着周瑜,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。
“说!东西给谁了?‘影子’上线是谁?不说,我保证,你陈家一根苗都留不下!”周瑜的声音斩钉截铁,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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