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没往心里去。”
“我了解他。”她停下脚步,看着一家已经关门的草木染作坊,“他习惯性地想要安排别人的路,觉得那是照顾。但他不明白,有些人已经不需要被安排了。”
杨明宇也停下来。作坊的橱窗里挂着几幅染布,靛蓝、苏木红、栀子黄,在灯光下散发着植物沉淀的色彩。
“你不需要被安排,”他问,“那我呢?”
这话问得突然。苏灿灿转头看他,眼睛在暗处亮得惊人。
“你从来都不需要。”她说,“从你拒绝吴奎那天的选择开始,你就已经走在自己选的路上了。我只是……刚好在你需要的时候,推了你一把。”
“不止一把。”杨明宇的声音很低,“你教我看清基层的复杂,教会我原则和灵活的边界,让我在岩缝里活下来……如果没遇到你,我现在可能还在党政办写材料。”
苏灿灿笑了,笑容里有些苦涩:“可我也让你经历了不该经历的险境。”
“那是我自己的选择。”杨明宇说得斩钉截铁,“扑过去挡石头的是我,留在青川的是我,选择这条路走到现在的也是我。你只是给了我一个……值得这样做的理由。”
老街彻底静了。远处镇政府大楼的钟敲了十下,钟声在山谷间回荡。
苏灿灿低下头,看着自己落在石板上的影子。八岁的年龄差,三百多天的分离,不同的人生阶段和轨道……所有这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东西,在今晚的灯光下,忽然变得透明起来。
“明宇。”
“嗯?”
“如果……”她抬起头,话说到一半又停住,摇摇头,“算了,明天还有硬仗要打。你早点休息。”
她转身要走,杨明宇忽然叫住她:“苏灿灿。”
他很少直呼她的全名。她转身,等待。
“老街明天开业。”他说,“这是你三年前画的第一张草图变成现实的日子。你会来的,对吧?”
不是问“您作为专家来不来”,而是问“你会不会来”。
苏灿灿看着他被灯光勾勒的轮廓,心里某个紧绷了很久的地方,忽然松开了。
“会。”她说,“我会从头到尾都在。”
杨明宇点点头,没再说什么,只是目送她往专家公寓的方向走去。她的身影渐行渐远,最终融入老街尽头的夜色,但刚才那个“会”字,却像一颗种子,落进了这个春夜的土壤里。
同一时间,李知微并没有回住处。
她拐了个弯,走进了老街中段一家还没打烊的茶馆。店主是对老夫妻,正就着柜台上的小电视看戏曲节目。
“姑娘,这么晚了还喝茶?”老太太笑眯眯地问。
“随便坐坐。”李知微选了靠窗的位置,点了杯便宜的绿茶。
茶端上来,她没喝,只是看着窗外的老街出神。相机放在桌上,屏幕还亮着——最后一张照片是她刚才偷拍的:古樟树下,杨明宇和苏灿灿并肩站着,灯光从他们头顶洒下,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,几乎挨在一起。
她盯着照片看了很久,然后调出手机通讯录,找到一个备注“林老师”的号码,发了条信息:“林老师,您上次说的人物专题,我想换个角度。不写单个人,写一群人——一个基层干部,一个离开又回来的学者,一个山村,和一条被重新点亮的老街。可能更复杂,但也许更有意思。您觉得呢?”
几分钟后,回复来了:“可以试试。但要注意平衡,不要过度渲染个人情感。”
李知微笑了笑,关掉手机。她当然知道要平衡。记者的本能让她捕捉到了杨明宇和苏灿灿之间那些未言明的张力,但记者的操守也告诉她,有些故事,只能让它自然地生长、呈现,而不能强行揭开。
窗外,老街最深处的一盏灯笼突然熄灭了。可能是蜡烛烧尽了,也可能是风吹的。黑暗了一小片,但很快,旁边店铺的灯光又补了过去。
李知微端起已经凉了的茶,轻轻抿了一口。
苦,但回甘。
第二天清晨五点,天还没亮,老街已经醒了。
商户们早早开门,做最后的准备。蒸糕点的香气弥漫在晨雾里,竹编匠人在门口摆出新做的器物,草木染的布匹在晨曦中展开,像一片片裁下的天空。
杨明宇六点就到了现场。周海涛比他更早,正带着安监办的人做最后一遍安全检查。
“所有消防器材检查完毕,应急通道畅通,医疗点人员已经到位。”周海涛的黑眼圈很明显,但精神亢奋,“媒体记者七点半到,我们先带他们走一圈。县领导九点到,开业仪式九点半准时开始。”
“好。”杨明宇拍拍他的肩,“辛苦了。”
“应该的。”周海涛咧嘴一笑,“说实话,我老周在乡镇干了十几年,还是第一次这么期待一个活动。感觉……像自己家办喜事。”
这话让杨明宇心里一暖。他看着忙碌的人们——商户、干部、志愿者,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参与创造的自豪感。这正是他想要的:不是政府单方面的“给予”,而是社区共同的“成就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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