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家门的夜,黑得像泼翻的墨,连星星都躲进了云层,不肯露半点光。
海风裹着咸气往人骨头缝里钻,比白日里凉了好几度,吹得盐田边的芦苇响,像无数只小爪子在挠心。林海蹲在芦苇丛后,手里攥着根浸了煤油的棉绳——那是阿公从旧渔灯里拆出来的,煤油则是上次私下交易时攒下的,平时舍不得用,今晚却成了。
身边的赵大叔和三个渔户也都屏着呼吸,手里要么拿着短刀,要么攥着提前削尖的木棍,粗布衫下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。快到戌时了。赵大叔压低声音,指了指远处盐仓旁的马灯——灯光昏黄,两个外籍士兵正靠在栏杆上打哈欠,枪斜挎在肩上,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。
林海点点头,目光紧盯着盐仓。按沈岫云给的情报,戌时一到,这两个兵就要换岗,换岗的间隙只有一盏茶的功夫,只留两个新岗哨在门口,里面的巡逻兵要等换岗结束才会出来——这是今晚唯一的机会。
滴答、滴答,藏在怀里的旧怀表在响,是父亲留下的,表盘上的玻璃早就碎了,却还能走。当分针指向字时,远处传来了的梆子声——换岗的时间到了!
盐仓旁的两个兵一下子精神了,站直身子,整理了下装束。很快,另外两个兵从码头方向走过来,四人互相敬了个礼,开始交接。旧岗哨的兵嘴里嘟囔着什么,大概是抱怨夜冷,新岗哨的兵则打了个哈欠,接过枪,靠在栏杆上,眼神依旧涣散。
就是现在!林海低喝一声,像只猫似的窜出去,赵大叔和渔户们紧随其后,脚步轻得没半点声音,只有粗布鞋底蹭过沙地的细响。
盐仓的门是虚掩的,大概是旧岗哨走时没关紧。林海示意众人停下,自己贴着墙,慢慢推开一条缝——里面黑漆漆的,只有仓顶的小窗透进点微弱的光,能看到一排排盐袋堆得像小山,白花花的,在暗夜里泛着冷光。巡逻兵果然不在,大概还在里面的休息室偷懒。
老王,你跟我进去泼煤油;赵大叔,你们三个守在门口,要是有动静,就用石子打那边的铁皮桶——记住,别硬拼!林海快速分配任务,老王点点头,接过他手里的煤油罐,跟着他溜进了盐仓。
盐仓里满是盐的咸腥味,混着点灰尘的味道。林海和老王不敢开灯,只能借着小窗的光,摸索着往盐袋堆走。煤油罐的盖子拧得很紧,老王打开时,一声轻响在寂静的仓里格外刺耳,两人都屏住呼吸,等了半晌没见动静,才敢继续。
老王提着煤油罐,往盐袋上泼——煤油顺着盐袋的缝隙往下渗,很快就浸湿了外层的粗麻布,散发出刺鼻的气味。林海则往墙角的干草堆泼,那里堆着用来垫盐袋的干草,沾了煤油,一点就着。
快!泼完了就走!林海见煤油快用完了,赶紧拉了拉老王的胳膊。两人刚走到门口,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咳嗽声——是巡逻兵醒了!
谁在里面?!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,紧接着是枪栓拉动的声。
林海心里一紧,拉着老王就往外冲:快跑!
门口的赵大叔等人见他们出来,也跟着往芦苇丛跑。刚跑没几步,就听见盐仓里传来了着火了!的惊叫——是老王泼在干草堆上的煤油被小窗透进的火星引燃了,火顺着干草往盐袋蔓延,很快就烧了起来!
的一声,火光冲天,把整个盐仓照得通红,像个烧起来的巨大灯笼。盐袋被烧得响,盐粒混着火星往下掉,有的落在地上,把沙地烫出一个个小坑;有的飘在空中,像点点星火,落在周围的芦苇上,也引着了火。
快救火!快救火!门口的两个岗哨慌了,大喊着往盐仓冲,却被扑面而来的热浪逼了回去,头发都被烤得发焦。里面的巡逻兵也冲了出来,有的拿着水桶往火上浇,有的想去搬离盐袋,却被大火拦住了路——盐袋堆得太密,火借风势,越烧越旺,根本扑不灭。
林海和众人躲在芦苇丛后,看着熊熊大火,赵大叔忍不住笑出声:烧得好!让他们抢咱们的盐!现在好了,盐仓没了,看他们还怎么腌鱼!
渔户们也跟着笑,之前被那些人欺压的憋屈,此刻都随着大火烟消云散了。林海却没笑,他的目光越过火光,望向远处的盐田方向——那里有个小小的身影,正站在树影里,朝着他们的方向挥手。
是沈岫云!
她穿着那件破了口的粗布衫,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,像株在风里摇晃却不肯倒下的盐蒿。大概是怕被发现,她挥了挥手就赶紧缩回树影里,只留下个模糊的轮廓,却让林海的心里暖得发烫。
她肯定是特意来望风的,肯定是看到火起,才放心地挥手——这份默契,不用多说一个字,却比千言万语都让人踏实。
那些人来了!快撤!赵大叔突然喊了一声,指着码头方向——那里传来了汽艇的马达声,肯定是附近的外籍势力听到动静,赶过来了。
林海收回目光,最后看了一眼烧得通红的盐仓,又望了望树影里沈岫云消失的方向,心里默念了句,然后带着众人往藏船的芦苇荡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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