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天后，杨涟家眷租住的大杂院里，搭起了治丧的灵棚。
杨涟的尸首还没运回来，但他客死他乡，又是被害横死，必须先把丧事办了，为其招魂引路，以免变成孤魂野鬼。
除此之外，杨家也要利用办丧事，表达自己的愤怒和抗议——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，我们不吵也不闹，就给他办个符合身份的丧事，让更多的人知道，杨涟杨大洪究竟是怎么死的。
事实证明，詹老夫人手里还有暗藏的资源，虽然是衣冠葬，该有的花销一样不能少，杂七杂八的加起来足有几百两银子，詹老夫人一把手就拿出来了。
杨锐也没有深究。
他只是担心杨家暗藏的资源太多，保不齐什么时候会作妖，如果只是几间铺子当做老太太的棺材本，就无关紧要了。
作为旁支子弟，杨锐不需要一直跟着守灵，只在灵棚搭起来的第一天晚上，跟着大家熬了一夜。
按理说，以后就没他太多事了，除了去京师的杨之易，杨涟还有三个儿子在武家穴，杨清也有两个儿子，足够操持丧事。
杨锐只要参加“烧头七”，最多等到杨涟的尸体或者骨灰运回来，跟着大家去应山老家下葬，就算全了礼数。
可是接下来的连续两个晚上，杨锐都被叫去帮忙，陪着前来吊唁的宾客守灵，一熬就是大半夜，一熬就是大半夜，出操都受到影响了。
没办法，杨涟的丧事越办越大，前来吊唁的宾客越来越多，还有很多客人点名找杨锐，陪他们守灵聊天。
比如熊文灿、杨嗣昌、胡延学等等。
出于对杨涟的同情，以及对阉党的憎恨，再以及对自身未来的恐慌，湖广士林官场中的很多人，甚至还有一些外省的东林党分子，都把杨涟的丧事当成一个难得的社交机会，像参加“趴体”一样从各地赶来。
光是收祭礼，就把杨家收到手软。
既然来了，顺便和杨锐谈谈“火烧刀”的生意，就是题中应有之意，像熊文灿、杨嗣昌这样关系近的，还有更多可聊的话题。
杨锐只好打点精神，为他们提供陪聊天、陪守灵、陪谈生意经的三陪服务，无意中，又谈成了几个“火烧刀”的代理商。
为了表示对杨涟的尊重，很多吊唁的宾客都是全家出动，比如熊文灿就是一家三口一起来了，杨锐又一次见到熊曰绘，还有御夫有术的熊夫人。
吊唁的宾客只需灵前服丧，熊文灿进门后，从杨锐手里接过白色孝带，摘下帽子裹在发髻上，带着妻儿到杨涟灵前大礼叩拜。
逝者为大。
这种场合要按照礼数身份，行全礼的。
然后由杨锐陪着守灵。
熊曰绘跟他老爸在一起，熊夫人则由杨家二房的掌家媳妇崔氏引路，到后面的棚子守灵。
像熊文灿这样的客人，一般不会通宵守灵，三更天以前就会告辞，亲戚晚辈却要熬一夜，难免辛苦萎钝，困乏失态，必须把女眷分开。
熊文灿落座后，不时有人过来攀谈。
杨涟被锦衣卫抄家的前后这段时间，老熊表现的非常活跃，风格硬朗，敢说敢做，在士林中的声望又涨了一大截，深得众人敬重。
熊曰绘平常跳脱好事，今天却表现的非常规矩，全程基本不说话，就像一个成熟稳重的小大人——老虎杠子鸡，一物降一物，单独跟着他老爹熊文灿，熊曰绘变得特别乖巧。
“锐哥你替我一会儿，坚持不住了，我去后面眯一下。”
杨涟的三儿子杨之言溜进灵棚，找到杨锐求帮忙。
杨之言作为杨涟的亲儿子，这几天把他累坏了，白天晚上的连轴转，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，刚才在门口迎客，站在那里差点睡着了，就想抽空去打个盹。
“我也去！”熊曰绘装乖巧已经装到极限，雀跃着想去外面松快松快。
熊文灿瞪了他一眼，却没有拦阻——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成色老熊非常清楚，如果一直圈在这里，憋急了又会闯祸，不如出去放放风。
杨锐和他一起来到门口，充当迎来送往的工具人。
按理说杨锐只是杨家的旁支子弟，身上又没有功名，由他迎客有些失礼，但是接连几波客人都没有任何不悦，反而对杨锐很热情，有些身份低的，甚至有些巴结。
这就是“火烧刀”的加成，财神爷走到哪里都受欢迎。
踏踏踏踏！
街角突然转过来一支车队，马蹄纷乱，前呼后拥，为首之人身形挺拔，骑着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，不时扭头和马车里的女眷说笑几句。
“荆王府的三公子朱慈煃！”
杨锐还没看清来人什么模样，熊曰绘已经叫破他的身份：“我家和荆王府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，认得朱慈煃的坐骑，这可是一匹西域宝马啊，听说价值千金……”
远远看去，朱慈煃的那匹白马确实非常抢眼，不但白得闪亮，而且比其他护卫的坐骑高出一头，就像鸡群里混进了一只大白鹅。
马高八尺为龙！
这匹马不止西域宝马那么简单，很可能还有欧洲重型马的血统，物以稀为贵，价值千金并非夸张之词。
“荆王府的三公子来做什么？”杨锐微微一愣，关注点在人不在马。
大明宗室和官绅士大夫是两条线的人，互相很少来往，但是看朱慈煃的样子，分明就是冲着这边来的。
“肯定是来吊唁杨伯父。”
熊曰绘解释道：“荆王府和其他宗室不一样，世子一向热情好客，礼贤下士，他多半是不便前来，才命三公子代他吊唁……”
天启五年的荆王府里，暂时没有当代荆王。
上一代的荆王薨于天启二年，因为三王就藩湖广一直没有落地，在后面排队的信王（崇祯）还等着呢，朝廷一直顾不上册封新一代的荆王，荆王府里以世子朱慈烟为主。
只要有世子，册封王位都是早晚的事。
朱慈烟是嫡长子，朱慈煃是庶三子，中间还有个老二已经去世了，所以朱慈烟的地位非常稳固，朱慈煃也没有非分之想，一向唯朱慈烟马首是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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