滚烫的糖浆在搪瓷缸里剧烈翻涌,祝棉的双手被灼热的蒸汽烫得通红,却依然死死按住引流管的缺口。这是陆凛冬的缸子,跟了他整整八年,边缘磕掉了一块瓷,露出灰白的底胎,就像他身上那些永远无法完全愈合的伤疤。
坚持住,棉棉。她仿佛又听见丈夫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无论遇到什么,都要撑下去。
娘!糖浆要溢出来了!和平紧紧抱着她的腿,小脸煞白如纸。援朝踮着脚尖,小手死死拽着她的围裙,指甲因用力而泛白。这两个孩子从昨天起就水米未进,一直守在她身边,就像两只受惊的小兽,依靠着母亲这唯一的庇护。
祝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。她必须坚强,为了孩子们,也为了那个生死未卜的丈夫。
旧缸!快!她嘶哑地喊道,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抖。
陆建国反应极快,一个箭步冲到墙角,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斑驳的军绿搪瓷缸。这是父亲最珍视的物件,每次出海前,他都会用这个缸子泡上一大缸浓茶,笑着说:有它陪着,就像你们在我身边。
糖浆灌满缸体的瞬间,祝棉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。这缸子上还残留着冬子的气息,仿佛他昨日还坐在这灶前,笑着夸她熬的糖最甜。
缸体烫得惊人,粗粝的缸口边缘挤压着她虎口的星形疤痕——那是去年冬天为给孩子们熬药时不慎烫伤的,陆凛冬心疼地捧着她的手,一夜未眠。
突然,一声刺耳的异响!功勋章铁片上的油漆在高温下开始剥落,一股混合着铁锈和焦糊的怪味直冲鼻腔,呛得她忍不住咳嗽。
就在这刺鼻的气味中,奇迹发生了。沸腾的糖浆里,模糊的漆皮一点点蜷曲剥离,如同褪去伪装的面具,露出底下深深的刻痕——
海鹰 07
祝棉的呼吸一滞,心跳骤然加速。这是冬子在潜艇上的代号!他曾经开玩笑说,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,这个代号就是找到他的唯一线索。
娘!你看窗外!和平突然尖叫起来,冰冷的小手指颤抖地指向窗外,那个人......他的胸口......
祝棉猛地扭头,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。院外青石板路上,一个货郎推着沉重的板车慢悠悠走过,车轱辘在坑洼的路面上发出吱呀的声响。最扎眼的是他左襟上别着的那枚功勋章——崭新得刺眼,在惨淡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,与她手中这块斑驳的旧勋章形成了最尖锐的对比。
一新一旧两枚勋章,一如未愈的伤疤与新开的刀口,在这个狭小的灶房里外相互映照。
建国!祝棉强压下心头的震惊,压低声音唤来大儿子,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皱巴巴的毛票,去,跟那个货郎买些麦芽糖。记住了,就要大块黏牙带红麻丝的那种,先给钱!
她在先给钱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,这是他们母子间的暗号——意味着危险,意味着要格外小心。
陆建国瘦削的脸上闪过一丝狼崽子般的锐利。这个才十二岁的少年,在父亲失踪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。他佝偻着肩,像一尾游鱼般融入了市集的喧嚣,赤脚踩在积着雨水的青石板上,没有溅起太大的水花。
援朝守着锅!和平看着火苗!祝棉快速交代着,顺手抄起靠墙的那根通炉钢钎。冰冷沉坠的手感让她想起陆凛冬教她防身时的叮嘱:棉棉,遇到危险不要怕,找准时机,一击制敌。
那时他握着她的手,一招一式地教她如何使这根钢钎。谁能想到,有一天她真的要用这根钢钎去面对敌人?
她悄无声息地闪身出门,追着建国消失在街角的背影而去。
煤厂后身弥漫着呛人的煤灰味,拉卸煤块的吆喝声在前院响腾,反而给后面的空地制造了一片难得的掩护。祝棉贴着斑驳的砖墙移动,每一步都小心翼翼。
陆建国紧贴在一堵断墙的阴影里,小胸脯剧烈起伏,却硬是咬着牙没有发出太大的喘息声。见母亲来了,他用气声急切地报告:娘,我看清楚了,煤块被动了手脚!就是角落那一筐!
祝棉顺着儿子示意的方向望去,心脏猛地一沉。那个货郎正利落地剥开蜂窝煤最上面几层,动作干练得根本不像个普通货郎。几块颜色明显偏深的煤块露了出来,中空的煤壳里赫然藏着油纸包裹的细长块状物!
她的心瞬间沉入冰窟。冬子说得对,敌人就在他们身边,就在他们最不设防的日常里。
嗡——气流破空的锐响中,祝棉毫不犹豫地出手!钢钎如毒蛇出洞,直刺货车上的煤块。
劈开的煤饼撒了一地乌黑碎末,泛黄的油纸卷应声散开,一张精心绘制的潜水镜设计图扑面而来,浓重的霉味直呛眼底。图纸上,WN-9涡点的猩红标记像一把刀子,狠狠刺痛了她的眼睛。这个坐标,正是陆凛冬失踪的地方!
冬子......她在心里默念着丈夫的名字,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抖。
就在这时,作坊方向突然刮来一阵浓烈的辣油烟气,像一只无形的手扇过货郎的汗巾。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——他胸前那枚崭新的勋章突然开始异变!光鲜的绿漆向内翻卷,露出底下黏稠的绿色液体,隐约可见陈船东港的蚀刻字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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